《趙氏孤兒》：一群被扯線的木偶

文/滿囤兒


        「這就是命。」程嬰的一句點題之語，告訴我們，面對命運的擺弄，面對那雙無形之手的玩弄，大到王公將侯，小到平民百姓，都是沒有抗爭能力的。於是，我們看到，在《趙氏孤兒》中，所有角色都宛如扯線木偶一般，總是由不得自己的意志來決定或實施某事。無論是以正派形象出現的程嬰等人，還是以反派形象示人的屠岸賈，他們面對無形之手的時候都是徹底無力的。這使得整部影片都籠罩在一片宿命的陰影之下。如果這個無形之手真的是具備摧枯拉朽之力的話，那整部影片也會以摧枯拉朽之力震顫每一個觀眾的心靈。可惜，在本片中，這個無形之手被設計得很無力，故事雖然很有緊張感和衝突感，但是演員似乎都像沒有被賦予靈魂一樣，面對緊張的局勢卻做出如木偶般僵硬的反應。操縱他們的的扯線人，顯然還沒有達到命運操手的級別。


        在談到創作理念時，陳凱歌曾經表示過：「原著中程嬰為保全趙氏孤兒，大義凜然地送自己的骨肉去死。這點不僅違反常識，也反人性，反人倫。在如今這個自己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時代，我們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把故事儘量往常識上靠。只有這麼做，人物才是活生生的，才是可信的。只要回歸真實，感動自然就來了，因為這就是真實的力量。」在我看來，這段表態不僅自相矛盾，還頗為可笑。首先，原著中的程嬰怎麼就「反人性、反人倫」了？作為門客，程嬰為保存主人的遺孤，犧牲自己一點兒不反人性、反人倫啊？因為趙盾給了程嬰為人的一切啊。打個比方說，因為祖國給了我們一個「幸福的家園」，所以在國家被侵略的時候，我們子民站出來為國犧牲。難道也是反人性，反人倫？這就是個局域性問題嘛，為什麼放大到家國就是愛國主義，縮小到家族內就變成了反人性和反人倫了呢？


        反倒是現在的設計，作為平民身份的程嬰和其妻子，沒有從趙盾哪裡得到過任何恩惠，自然不可能主動去擔當起重任。那麼為了讓其有「不得不做」的充要條件，就必須在事件上進行更加精妙絕倫的設計。這基本上是自己給自己添堵的活兒。大家總說「人算不如天算」。這人設計出的巧合，又怎麼能跟上天設計出的千古傳奇相媲美呢？於是我們看到，葛優、海青、王學圻、張豐毅、黃曉明、范冰冰等人的這一連串遭遇，並沒有達到巧奪天工之嚴密，突發事件--角色反應--事件突轉--角色受創，這樣一個過程在影片中並不明晰，也並不足以讓人信服。在如此跌宕的一個小段落里，故事的走向在極短的時間內連續發生了多次突轉，眾人的切身利益也彷如過山車般迅速升降。在這種劇力漩渦中，角色應該會變得極其情緒化的。而我們看到，范冰冰、黃曉明、葛優、海青，這幾個人，在面臨突發事件時的反應，都沒有達到歇斯底裡的地步。換言之，如果我是黃曉明飾演的韓厥，以范冰冰對自己孩子的那種緊張程度，那種情緒激烈程度，根本不足以讓我產生放過趙氏孤兒的念頭。如果我是海青，我絕對不會抱著自己的孩子坐以待斃，一定會面對突發事件慌亂不堪，甚至不擇手段地去保護親兒，卻因為自己的慌亂和不當手段幫了倒忙，使得自己的親兒走上不歸路。在海青冷靜的表演下，我本無法相信，這是一個老來得子的親娘。


        再說了，為什麼偏偏現在是一個「自己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時代」？其實說實話，任何時代都是一個「自己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時代」。不同的是「利益」的表現形式不一樣而已。有的時代大家在乎的利益也許是稍顯高尚的功績，而有的時代大家在乎的利益是稍顯粗鄙的金錢而已。我就不信，在2500年前的春秋時代的晉朝，就不是「自己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時代」。在那個時代里又沒有計劃生育，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個兒子的人估計大有人在。那個時代的官場，會比現在更輕鬆嗎？能隨便殺人下毒的春秋時代，官場的權勢之爭只會比現在更殘酷更黑暗啊。況且按照原話的意思，本片應該會更接近如今這個「自己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時代」的真實，並打算以此來讓現代觀眾感覺到真實的力量。可是，大家感覺到本片中的這種真實了嗎？還不如程嬰和韓厥的曖昧斷背情與時俱進呢。可以說，本片中的諸位角色，既不是活生生的春秋晉國人，也不是活生生的現代常識，而僅僅是一群被陳凱歌一家之想操控無魂木偶。


        第二天看新聞，發現宣傳稿又出了這麼一句更牛的話：「《趙氏孤兒》的聰明之處是傳統故事的『忠義禮志信（原文就有的錯別字，我複製過來的，雖然我也經常會打錯字，但這個真的不是我打錯的）』在本片不斷被挑戰。」好吧，如果非要把本片對「忠義禮智信」的淺顯表現說成是挑戰的話，那也得告訴大家挑戰的目的、意圖和結果吧。觀影的時候，觀眾要猜劇情、要猜角色動機、要猜情感邏輯，最後連影片的主旨都得猜。還真是貫徹了「大師片=看不懂」的「人文情懷」啊！難道說在這個「自己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時代」，擁有高超鏡頭調度技巧的陳凱歌也已經成為了某無形操手扯線下的木偶？面對手上一疊一疊的熱滾滾的鈔票，他究竟是把影片拍得有魂有魄更重要，還是拍一場雖然緊張刺激，可是春秋時代壓根兒就不會有的叢林馬戰更重要呢？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