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夢比夏花長一點

2009年她大概65歲，把16歲的那一段經歷編成了電影，那個年紀里，躺在地板上唱法文歌，暢想牛津，要讀自己愛讀的書，去巴黎。但一切都抵擋不住男人溫柔的懷抱，像從這一岸到那一岸，本來有長路要走，跋山涉水，但忽然讓仙君攬住了腰，心神馳盪，飛向那遠遠地，煙繞霧繚的光暈里：薩特啊，薩岡！非凡的男人和高貴的女人。人類社會的最高文明，藝術和精神的追求，享受！最初叼著煙說「啊，我愛拉斐爾風格。」最後接受嫻熟技巧的吻。珍妮們恍然大悟，原來生活真正的臉孔是這樣。深夜裡回家，看見仍然在洗鍋的母親，覺得她真悲哀吧，搖搖頭去睡覺，牽著成熟男人手，走進一個絢爛的世界，另一個絢爛的世界，一個接著一個目不暇接。
因為他上你下，因為他大你小，因為是你進入他的世界，而不是他進入你的世界。所以你只能無條件相信他，他給你的你要，你要的他卻未見得給。所以大衛說要看，珍妮就褪下衣服；她要了解他，大衛毫不猶豫啟動發動機。這堂課的美妙在於被奢華高高構築，由情慾綴上金邊，藝術製造了假像。她必然被騙，這樣教育下長出來的孩子的這一步，不是現在也是以後，遲早要來。想起郭海藻了嗎？
珍妮在父親市儈的嘮叨里，把自己關在樓上，聽音樂，學法語，拉大提琴，身體要升騰起來一樣，可藝術、精神與思想，那都完全是附麗，是安慰和暢想的工具。小男朋友來家中作客時，她高高在上俯視他與父親的對話，像個無所不知的上帝。某種程度上她鄙視這個家庭。我敢說，她一點也不獨立，不清醒。直到課程結束，仍是盲目的。墜入男人懷抱時，她鄙夷家庭的庸俗，傲視身邊的朋友，永遠聽不進忠告；緋夢碎時，責怪一臉茫然的父母，祈求老師。最後要是真結婚了呢？哪裡還有牛津和日後？教育目的的達到，是一個無心之失，愛錯了人。這個故事講到最後，她去巴黎，就像從沒有去過一樣。似乎終於意識到，那時以為對人的愛意，只是對生活的愛意。但也許，這一點她自始至終都是明白的。
某種程度上說來，珍妮的人格與她父母的人格，自始至終都是合一的。面對牛津，他們三個一樣嚮往；面對大衛，他們三個一樣的神采奕奕；面對唾手可得的幸福，三人一樣不知分辨真假虛幻；而最終真實的報償來臨，三人的錯愕痛苦並無二致。《成長教育》這一課，不僅上給珍妮，也上給了這個家庭。珍妮的冷靜智慧，聰明漂亮，早熟，再早熟也熟不過她的父母親。家庭教育對一個人的潛移默化，學校、書籍、音樂、文學、電影……是所有高高至上的文明都不能匹敵的。上這一課的只能是這個家庭，儘管每個家庭都有各自的成長教育課。
所以女孩子你要記住，神魂顛倒的危險在眼前時，不要以為有任何一個人會提醒你，最愛你的人與你同步，也被蒙蔽；不愛你的人看你的沉淪，還與你跳舞，同你談論法語和藝術。
別被誘惑，因為緋夢只比夏花長一點，可只那麼一點，就讓你覺得可以延至永恆。因為在緋夢來臨時，你能參透了人生的真意。珍妮最瘋狂要和大衛結婚的時候，曾經說了很多傻話，比如學習很苦，枯燥；比如我為什麼也要和你一樣，以後教枯燥無味的課，這不是我要的生活。生活本身就這樣一件枯燥無味的器皿，裡面盛滿液體，可以是紅酒，也可以是白水的索然無味。緋夢的短暫里，紅酒使人飄飄然欲仙，恍惚間覺得彼岸就在眼前，恍然里以為已經置身彼岸。可最終還是要跌回生活沉重的現實里來，夢就醒了，仙君把手一方，仙君本身也是軟弱的人。你是嘆一句高攀不上呢？還是咬牙切齒的憎恨，對象也包括自己。上了一課，然後呢？還是得不斷高攀。
成長以後，當你與大叔們的世界平行，再去愛大叔吧，儘管大叔那時再也不會愛你。要不然就做個像海倫那樣的女人，做一個快樂的玩物，稱職的情婦，愚鈍而無感。
因為這就是人生啊。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