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作者：王小熊

 
   作為一個年輕的觀影者，我總是缺少一個好的機緣欣賞一下陳凱歌導演的其他作品，我指的是早期的那些極受好評的作品。無論是奠基性的《黃土地》，還是全民崇拜式的《霸王別姬》都上映於我降生於人世之前或剛臨人世不久。這確然是個很大的遺憾，讓我無法對陳的電影作出全面的評論，但更遺憾的是我唯一看過陳的一部電影卻是他最大的敗筆《無極》。這部電影的影響很大，至少讓我們這一代人，我講的是九零年後生人對陳有一種不公正的偏激看法。用退步來形容陳凱歌確實是不公正的，不過在表面上這幾年陳凱歌總偏好於借一些個歷史故事來表達自己的電影理想，但歷史故事本身的特點就是缺乏新意和空間來表達導演自己的東西，並且這些紙面公眾熟知的文字容易引起爭議和討論。我個人認為之所以這樣，就是陳凱歌本人的不自信，陳心裡也許有這麼一種信念，即離現實生活越遠，完全忽視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吃喝拉撒睡的電影就可以很雅很藝術。我不讚同郭德綱大俗即大雅的論調，但完全沉溺於一個虛妄的寓言，而從不觸及自己所處的這個時代脈絡的導演也不會在所謂的藝術的海洋里鳧游太遠。

 
   回到《趙氏孤兒》這個電影的本身，不敢說陳凱歌向前走了多少，但至少他在向十七年前的《霸王別姬》靠攏。都說《趙氏孤兒》只有前半段精彩，這只能說明現在的人有多麼浮躁，一部片子永遠只接受緊張刺激的份上。如果從整部片子的節奏來看，並沒覺得陳凱歌做的有多麼的差，除了那個結尾，所以我說它是三分之二的好戲。在程嬰抱著趙孤走進屠岸賈的大門甘願做其門客之前，我一直激動地認為這將是一部陳凱歌的救贖之作，這是大實話，我感覺電影到這裡是挺好的。葛優飾演的程嬰是個小人物，既然是小人物，就得從小入手，從話多市井的程妻、街里街坊到輕浮嬉戲荒廢政務的趙王營造出的是一片平靜甚至有淡淡溫馨的水面，而一切的殺機都被掩藏的如此之深。屠岸賈的屠刀脫鞘而出的一刻還是一片歌舞昇平的天下，在這一刻，趙朔被告知家里夫人生子，這首昇平歌舞也達到了它的最高潮。如果到此為止，還是一個和和美美的故事，大家明明都知道屠刀總歸是要拔出的，但沒想到是如此的突然，發難迅速、周密而奇巧。這是陳的高明，一邊是趙朔回家遇襲，趙王被刺，趙盾被嫁禍成功；一邊是趙姬與程嬰家長里短的絮絮而談，兩相對比，敘事的張力凸顯，此片也在此進入高潮。

 
   本片的另一大亮點就是作為一個有士氣的民——程嬰，在兩個孩子之間的選擇。用陳凱歌的話說，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是一條命，圍繞著程嬰怎麼對待這一條命的事兒。陳的處理無疑是合理的，程嬰被動獻子。他的妻子背著他把趙孤交給了屠岸賈派來收集孩子的人手裡，後來又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交給公孫大人，而使屠岸賈誤認為這孩子就是趙孤而將其摔死。這個安排是基於一個小人物來考慮的，沒有一個正常人會主動獻出自己的孩子，這個邏輯怎麼能在電影裡處理合理了，故事基本就算牢固了。

 
   回到之前我說的那個節點，就是程嬰抱著孩子來到屠岸賈門前做起門客的一幕。我的意思這就是那個三分之二的結界，不是說這個情節怎麼樣，而是感覺電影沒有把程嬰心裡的那種恨表現出來。你說一個正常人，誰會想到讓仇人和自己一起把這個孩子養大？那他一定是恨到一定程度了，並且他必定在忍，陳凱歌應該是曉得的，確實程嬰是在忍，但卻沒有某個細節或側面去表現忍字下面的那個恨。他是在心平氣和地講一個故事，但我感覺這時已經不能心平氣和了，死水微瀾也比死水一灘要強得多。

 
   陳凱歌是那種有電影理想情結的電影人，他一直在試圖把電影拍成一種藝術，這點很值得肯定，但對於藝術的過度追求自然會相對弱化電影的敘事張力。影片結尾部份真相大白於天下，趙孤聽見屠岸賈承認一切後立即變臉，實在是耐人尋味，那孤兒長大面對教養自己十五年的乾爹兼仇人就在知道真相後就沒一點感情？說殺就殺？為了素未謀面的親爹？程勃的轉變還是太模糊，期待已久的慘絕人寰沒未出現，程嬰畫的連環畫完全沒用上，這幾個處理就很不好。陳凱歌的不精彩在於，他的前斷部份也未能做到步步肉緊，畢竟是個經典故事，有些結果是預料得到的。而所做的也無非是把這個故事給說圓，說得合乎現代人的心理。然而影視中的無法預料下一步的節奏，卻被忽略了。驚心動魄實在是難以以預定的情節發展下去，這是《趙氏孤兒》固有的桎梏。

 
   人們都說陳凱歌的《梅蘭芳》是拍了三分之一的好戲，《趙氏孤兒》按這個說法應該是拍了三分之二的好戲，前半部份高潮迭起，中間不功不過的過渡性敘事，和最後無法符合邏輯的耐人尋味的結局，英雄氣短馬瘦毛長的毛病仍然沒有根治。但陳凱歌是在逐漸的回歸，回歸那個原來的自己，從無極的零到三分之一，再到現在的三分之二，每一次都是一次成功的回溯。關於陳凱歌給我們講述的這個趙孤的故事，我是有一點小小的感悟的，其實我們僅僅看人的本身，最幸福的其實是屠岸賈，至少他擁有最後十五年的完美人生，程嬰痛苦了十五年，至死方休，而程勃用餘生悔恨，失落痛苦，失去了兩個本是他最親近的人，這一切，又將作何道理，命運？

 
   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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