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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孤兒--Sacrifice[2010]

赵氏孤儿/Sacrifice

6.2 / 2,499人    122分鐘

導演: 陳凱歌
編劇: 陳凱歌
演員: 葛優 王學圻 黃曉明 范冰冰 趙文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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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小五

2010-12-13 05:03:58

【影評】無關忠烈 且看糾結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前記:

電影上映前期的預告片中有這麼一幕,狹小陰暗的房間裡,程嬰對著懷抱嬰兒的妻子說:「不是他替了咱們的孩子,是咱們的孩子替了他了。」鑒於先前對《趙氏孤兒》的故事有過一星半點的了解,便順理成章的將其看成是程嬰向屠岸賈交出自己兒子後對妻子的一句交待,或者說是囑咐。就是基於這樣的理解--現在看來是錯解上,走進的電影院。
    
直到看完電影,又看完導演陳凱歌在第十放映室中接受的採訪後,才明了了導演的創作意圖--站在現代價值觀的評判席上,去勾勒一名真實本真的人。在這樣的前提下,順理成章的,順和了司馬遷在《史記•趙世家》的寫法,刪除莊姬與趙嬰私通的情節,並添加了屠岸賈這一導致趙氏滅門的重要人物,還明確趙武為趙朔之子,從而增加了託孤、救孤、撫孤、復仇的故事情節;又根據紀君祥創作的元雜劇《趙氏孤兒》加以改編,融入自己的意圖,才拼湊成現在呈現在觀眾眼前的這部電影版《趙氏孤兒》。而這樣創作的意圖,說白了無非兩點--弱化故事背景、突出人物命運。為了突出人物而弱化背景的,在電影創作上絕非陳導的《趙孤》起筆。目前大家印象最深的,應該便是前段時間熱映的純愛文藝片《山楂樹之戀》。張藝謀為了突出老三和靜秋的愛情而弱化了背景年代的設計和周圍人物的鋪墊,卻忽略了在那個故事中,特殊的時代背景正是人物性格的一種導向,周圍人事的存在無疑是人物命運的推動。這種忽略使原本豐滿的故事變得缺少張力又略顯單調,而原著的讀者大都對這種為了強調愛情而弱化旁枝的改法提出了質疑。由此便可知,這其實是一招險棋,處理稍有不慎便容易導致整部影片的立足點不夠飽滿而使故事整體缺乏可信度。好在,在《趙氏孤兒》的各項情節里,時代侷限性不那麼大--朝野之中的權利紛爭乃歷代常事,愛與恨的交織更是人類命運中亘古不變的主題。由此,凱歌導演弱化背景而使故事「簡單化」、人物「立體化」的做法,實則妙筆。

「世界上沒有無用的齒輪。每個齒輪的命運只能由自己決定。」--《嫌疑人X的獻身》
                                                  --題記

觀《趙氏孤兒》時,只是坐在偌大的電影院裡蹬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瞧著螢幕,唯恐漏了每一個細節,頗有囫圇吞棗之嫌。顧不上細細品味,只能把所有場景對白人物一股腦拼命裝進記憶里,以待回家慢慢回放。而在觀影后的三四天,當我開始構思這篇影評並逐漸重新組裝那些畫面及其背後涵意的時候,跳入腦中的不是葛大爺精彩絕倫的演繹,甚至不是貌美驚人的韓厥將軍和絕對搶眼的莊姬公主,而是一本看似毫無關聯、名為《嫌疑人X的獻身》的書。

而在談這部電影的故事框架和內容前,我還想再說說那部書。


對日本本格推理小說的興趣純屬偶然。還記得最早的推理入門是從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開始,阿婆的小說故事性強、爆點往往設置在結局,但讀多了難免有千篇一律之感。所以在一口氣讀完30多本後開始逐漸無法滿足於這種僅僅關注於單純的殺人手法和破案過程的故事。也就是在對傳統推理產生厭倦後,投入日系推理懷抱的。

很多人看完日本小說,大都給出的評價就倆字--「變態」。這也是我在讀完《白夜行》後蹦出的第一感受。而抱怨完又不得不承認,日本作家真的是「敢寫」。這種「敢寫」體現在他們作品內容的「不可思議」上,體現在這種「不可思議的故事」所建立的「人性」基礎上。犀利、通達、一針見血,讀者甚至無法從簡單的辯證關係或者善惡並存上指出這種矛盾的存在點。從本質上說,日系推理最注重的並非作案手法、破案過程及殺人兇手,而其亮點往往在殺人動機--也就是最關乎「人」的這一點上。

百年一遇的數學天才石神愛上了女鄰居靖子,所以當她失手殺掉屢次騷擾自己的前夫後,石神為其設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局,刻意製造另一起謀殺案以欲蓋彌彰,令警方始終只能在外圍敲敲打打,根本無法與案子沾邊。《嫌疑人X的獻身》挺符合東野圭吾的一貫寫法,在全書開篇便拋出那個故事的答案--誰是殺人兇手,從而將讀者的全部注意力轉移到他所事先設計的關注點上--「為了掩蓋一樁殺人案,而去製造另一場謀殺,值麼」。這也就是我在看完《趙氏孤兒》後為什麼會不自覺想到這部書的原因--「為了一個孩子,犧牲一百個嬰兒的性命(當然最後犧牲的是程嬰自己的兒子),值麼」。這兩者本身就有相通之處,不是嗎。
無論是主動犧牲別人的,還是被動犧牲自己的,最後都是成全別人。幾絲荒誕,幾份心酸,這種成全有點痛。


程嬰並非出動犧牲自己孩子,而當最初的屠殺結束後、趙氏孤兒被他實實在在抱在手上的一刻起,他就註定沒有放開的權利了。撫養孩子的初衷簡單至極,讓屠岸賈愛上這個孩子,再讓這個被他愛上的孩子最終親手殺掉他。做這個決定時他並沒考慮莊姬死前對他說的話,「別告訴他仇人是誰。別讓他復仇」,也許還忘了自己的點頭表示答應。可是現在不同了,我程嬰自己的妻兒都死了,哪有心情管你趙孤的母親說過什麼,能夠忍辱負重把孩子養大就很不容易了。從他叫程勃的那刻起,他就是我程嬰的兒子,他代替我親生孩子被我養大,就有義務替我完成我想完成的事情--程嬰這時的想法也許是這樣,且能被人理解。畢竟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可是他卻心甘情願付出更大的代價。我無法想像,終日抱著別人的孩子站在殺害妻兒兇手的面前,低聲下氣、鞠躬下跪,一往就是15年,這到底需要何等強大的內心力量,才能支撐起這份漫長的、以「恨」為主題的等待。「為愛堅持」很容易也很崇高,聽上去便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而為恨堅持,個中辛酸難熬恐只有自己知道,也許韓厥也能略有明了,卻終究只是一星半點的體悟。生命中所有的支柱都崩塌了,僅靠「復仇」一根,怎能撐起兩條生命的重量。所以我們睜睜地看到這根支柱被壓彎、變形,復仇不再是他撫育趙孤唯一的動機,時間的巨輪輾過最初堅如磐石的決心,親情滲透在他與孩子之間,以致於當趙孤拿著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時,他可以放棄這個報仇的絕好機會,卻要確保孩子沒事。看電影時曾覺得結局進展太快,同一時刻刺出的兩劍,先後解決了屠岸賈和程嬰的兩條性命,故事戛然而至,未免有些草率。就像對《新上海灘》的結局詬病至今,覺得就那樣一槍結果了許文強的性命略顯倉促。可是現在又突然想明白了,當「報仇」成為生命的唯一主題,活著本身是一種煎熬。而當這個目的達成之際,行屍走肉的生命本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幻滅是最好的結局,死亡是最大的解脫與寬慰。

在《嫌疑人X的獻身》里提出的則是另一種人性走向。對自己願意守護的可以傾盡性命,對自己所漠視看低的生命便可以隨意奪取踐踏。一命換一命看似值當,問題的癥結卻在,我們是否有資格以自己為軸心、將自己擺到上帝的位置,凌駕於一切別的生命之上替他們做決定?就像屠岸賈質問程嬰的那句「你有什麼資格決定你孩子的性命?」(雖然其實並非他決定的)

就之前的石神來說,生命的意義除了數學別無其它,因此生與死對他而言不成問題。可是,在他準備投繯自盡的時候遇到了靖子母女,兩對簡單的眼睛引發了他生存的藉口,說明他心底里是渴望生存的。近在咫尺的美使他有了生存的勇氣--為了守護。這是堅韌的理性與脆弱的感性之間的衝突,他的人格矛盾點在於:奉獻、自私和剝奪,這甚至是所有作為人的特質與弱點。而程嬰的生存勇氣是復仇,他的人格相對前者少了第三項,只是奉獻、自私。相比他的奉獻,自私也是微不足道的、情有可原的。而經歷了迴環往復的掙扎蛻變與糾結後,他最終將選擇的權利歸還給趙孤,終於使自己掙脫那份「小我」、「狹隘」的桎梏,回歸底層基礎的本性。

若要使故事不「反人性」,就必須突出那份自私和掙扎。這種矛盾的糾結在《嫌疑人X的獻身》裡的石神身上有,《趙氏孤兒》的程嬰身上也有。石神在殺完人後備受良心譴責「我到底有沒有權利替別人的生命做主宰」,程嬰則一度糾結於「要快意恩仇還是要孩子平安」。


全文到此應該收筆了,可總覺得若是不談談韓厥,這篇影評便是不完整的。其實在我看來,電影中他實在不是一個太過重要的角色,無非在情節的推動上有點小的參照作用(個人觀點,親媽勿拍)。他的設定極其類似於《嫌疑人X的獻身》中的湯川,湯川和石神之間,與其說是友情,倒不如說是較量的痕跡偏重。那種惺惺相惜使得湯川能夠更加冷靜地去看待石神的經歷和遭遇;但他是局外人,所以他更清醒--正如韓厥之於程嬰。只有他才能理解並同情程嬰的執著,因此他一定會這麼多年一直作為程嬰的同盟,以致於被說成「夫妻」。程嬰想要的不是讓韓厥替他殺人報仇,哪怕是一種理解性的背負十字架的表面幸福的生活,哪怕是一句誠懇的關心和輕輕的擁抱,都能夠暫且安撫他那顆乾涸的心。韓厥只是一個內心本善、一直站在程嬰身邊做他後盾並不斷對他說「我懂」的那個人。

有些人生來不屬於故事,卻偏偏生長在故事的角落裡,推動著別人的命運,收拾著別人的殘局,直到自己的生命再也激不起一絲漣漪、盪不出一分水花。比如韓厥。

相比那種被奉上神壇的忠烈或人性善惡的糾結,個人生命中掙扎與回歸的過程才是更具可議性的看點。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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