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談《趙氏孤兒》中人物角色定位（韓闋，程嬰，屠岸賈和程勃）

《趙氏孤兒》，這電影太爛了。我給三星，滿分十星。

    每當有導演和編劇說起國內沒有好的劇本和故事的時候，我就想起當初《英雄》的編劇說過的一件事情，最初他並非有意去原創劇本，但是在考慮了金庸（因為篇幅太大，改編很難，放棄）古龍（翻拍的次數太多，放棄）之後，覺得實在沒有好的題材，這才打算原創。這話當年沒讓我噴飯。大陸導演和編劇的眼光和能力就只能侷限在金庸古龍之流嗎？中國曆史上那麼多的歷史典故，民間傳說都爛在了那裡。（你信麼，徐克是聽說狄仁傑在國外很有名才打算拍《通天帝國》的，以前他壓根就沒聽說過狄仁傑）而日本，哪怕流傳範圍很小的一些民間故事都被改編成了優秀的動漫和影視劇作品。

    記得很小的時候家裡有一本被我翻爛了的厚厚的白話版《資治通鑑》，裡面最讓我神往的是先秦時期，而先秦我最痴迷的有三個故事，「重耳復國」，「崔杼殺史」，最後一個就是「趙孤復仇」了。當然，這個也就是為什麼《趙氏孤兒》這部電影我一直很期待的原因了。

    後來想起來，趙孤這個故事應該算得上是中國古代版的「王子復仇記」，但是裡麵包含的元素當然遠遠不止復仇情節。譬如莊姬和孩子藏在牆壁夾層中對天禱告「若天不亡趙氏，孩子就不要發出聲音」的傳奇色彩，譬如公孫杵臼和程嬰之間的對育孤和死之間抉擇的捨身取義，譬如程嬰隱居十五年等待覆仇的決心，當然這裡的趙孤復仇其實還隱藏著若干年後韓趙魏三分晉，趙國建國的歷史事件，這個就是後話了。以上是故事本來面貌，如果再加上諸多的有關人性層面的表現和彰顯，譬如程嬰含辛茹苦當爹當媽的十五年育孤。如此有著濃厚和強烈歷史文化沉澱以及人性探索的故事在陳大導演手中竟然拍攝的如此不倫不類。

    我這裡到無意去評價公認的前半部緊湊的情節和後半部的拖沓之間的對比，這兩部份在我眼裡其實都沒區別，爛片其實都一個樣兒，不是嗎？

    前面緊湊的情節發展有著諸多的硬傷，我嘗試去找到事件發展的脈絡和有意暗示的細節，並希冀藉此挖掘出人物情節發展的線索，但是還是失敗了。故事結構零散，情節混亂，動不動就另起主線，自說自話。所以這裡就不從情節入手了，而是從貫穿全劇的四個人物韓闋，程嬰，屠岸賈，程勃四個人物的角色定位入手分析全劇。

一 韓闋

    首先這裡要談到的是韓闋，整體感覺韓闋在前半部裡面扮演的就是類似於清道夫的角色，前半部情節和氣氛發展的硬傷與諸多不流暢最後都由韓闋像一個處理站一樣一股腦的吸收掉。是不是韓闋不出現，莊姬就只能恥辱的苟活？韓闋不出現，就顯露不出屠岸賈的暴戾的性格？韓闋不出現，程嬰的復仇意念似乎總是因為葛優單薄的身軀總顯得那麼無力？韓闋不出現，程勃（即趙武）的復仇的慾望就不能燃起？

    然後韓闋將這些人物性格和故事情節發展的硬傷全部扛在了肩上。所以在到了著重去發展人性糾葛的後半部，韓闋的出現就可有可無了。或者說，前半部還在講復仇，韓闋似乎才應該是最有復仇色彩和心態而且復仇意念最強大的人物，當後半部轉向人性糾葛的時候，韓闋這樣一個脫胎於中國古代民間野史一樣的復仇人物的存在就特別不搭調，影片發展到最後，他也就莫名消失。當故事編到不能自圓其說的時候，韓闋這樣類似的人物總是存在於各種粗製濫造的二三流作品之中。

    那麼是不是真的如果陳凱歌不妙掉最初的兩位編劇高璇和任寶茹，全劇的發展就會更好一些呢？也未必。

    看到新聞說，高和任二人最初的打算是將本片拍攝和定位成一部復仇劇，那麼似乎這樣的定義也太過老套，簡單和直白。程嬰隱居十五年，又當爹又當媽的撫養程勃，單從這裡面其實也可以挖掘出很多的可供延伸擴展的元素。如果拋開這些元素不談，而僅僅以申明大義的姿態，似乎於市場價值取向又有諸多不合。而且就算定位的是復仇的主題，也有諸多矛盾之處，後面在涉及到程嬰角色分析的時候會談到。再有就是，前面談到的韓闋，其實這多少已經體現了二人的編劇功底，基於此，更難以對他們的後半部的改編有更多的指望了。

二 程嬰

    再說程嬰，葛優適合演小人物，小人物中的英雄。無奈，每次看到他肉笑皮不笑的神情我就忍俊不禁。這也造成我實在難以將他和諸多故作深沉的風格有很實際的聯繫。前半部葛優的演技和程嬰這個角色的定位倒還可圈可點，應該算是全劇為數不多的亮點了。但是在後半部著重發展人性糾葛的時候，我一直嘗試去讓自己有一個定位，程嬰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父親？用好吃的去誘惑，對孩子不信任，做戲來欺騙他。天天盯著他，以防揭露出自己的計劃。天底下有這樣腹黑的父親嗎？

    程嬰想復仇嗎？他想，做夢都想，為此制定了一個數十年的計劃。但是當韓闋那句「你這樣對孩子公平麼」問出來的時候，我大跌眼鏡。真不知道陳大導演究竟是想玩怎麼樣的深沉和糾結，這句話問出來似乎是對復仇計劃的反思，從一個父親的角度的反思，但是殊不知卻問出了觀眾心中的一個結。當然就算不問，其實觀眾也會自己去思考，如果最後全劇的定位還是復仇劇，而且最後皆大歡喜的話，那麼自然這樣的反思可以忽略了（那麼就徹底將之歸為二流了，陳大導演有意拍出一流作品，但是明顯力不從心）。但是問題在於，這句話從韓闋嘴裡問出來，得到的回答卻是模凌兩可「他（屠岸賈）那樣做對我的孩子和妻子公平嗎？」（程嬰究竟是想為趙武的宗族三百餘口復仇，還是自己的妻子兒女？）。即陳凱歌讓自己這部片子的主題陷入一個死結，卻不去解開它。

    當然或許你可以說，其實這個結是全劇設置的一個主旨表現的伏筆，已經揭示了最後的悲劇性結局。即人性的糾結的最終解決之道，要嘛是出世，要嘛就是死亡。但是如果真的是全劇主旨設置的伏筆的話，那麼全劇結尾程嬰臨死前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就很莫名其妙了。即程嬰內心底確實是利用程勃為自己的妻子兒子復仇的心態超過他的父親身份的糾結的，也是超過程勃本身的滅族之仇的。（就算這麼解釋，其實也很難自圓其說，不是嗎？當初是程嬰告的密，又是程嬰獻出了自己的兒子，他妻子和兒子的死，程嬰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實在難以忽略）復仇，究竟是應該恨屠岸賈多一些還是自己多一些？復仇，究竟是為孩子的宗族復仇還是為自己的妻子兒子？復仇，你作為一個父親，讓他們相親相愛，再讓他們自相殘殺，你究竟是在向屠岸賈復仇還是在向孩子復仇？這諸多問題的提出，或許應該是陳凱歌高於高璇和任寶茹之處了。但是陳大導演的問題在於，他提出問題，卻從不去解答。一味的糾結，一味的糾結，糾結成了悲劇，但是到底還是不知道為何而悲。

三 屠岸賈

    後說屠岸賈，屠岸賈是武將，這個不僅是歷史事實，也是劇中角色定位。所以最初片首出現趙朔那句「教壞了大王，罪過可就大了」這句話讓我很有點莫名其妙。教育和輔佐帝王，這個不應該是相國的責任更大一些嗎？什麼時候輪到一個武將？屠岸賈性格暴戾，殘忍，這個前半部已經做了很多的鋪墊和角色定位。但是在後半部又莫名其妙的轉為一個慈愛的父親的形象，好吧，我承認這個是全劇發展必需（究竟是否需要，後面程勃的內容有說明）。而且陳凱歌為了去豐滿這個反面人物，刻意增加了許多他教育年幼程勃的內容，一方面反襯出和程嬰的教育風格的不同（屠岸賈是一種血性教育，程嬰則是懦弱的愛），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一再的去重複那個被說爛了的理論：惡人沒有完全惡的，都有善的一面。似乎屠岸賈這個角色應該是全劇中唯一的一個比較中規中矩的角色定位了，至少沒看到太多的讓人失望之處。當然，這個和王學圻的演技也是分不開的。但是出彩的地方著實不多，因為這個人物太落俗套了。而且關於屠岸賈的父愛表現，全劇中有一大敗筆，這裡放到最後有關程勃的內容再談。

四 程勃

    最後就是程勃了。我所得到的有關程勃的十五年的成長經歷是這樣子的。程勃被程嬰收養之後，程嬰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投到屠岸賈門下做一名門客。從此程勃的成長就是在屠岸賈和程嬰兩人的輔導和教育之下。全劇這裡較少去刻意刻畫程嬰十五年來又當爹又當媽的心酸撫養過程，或許是因為已經有了相國當乾爹，生活應該不至於很窘迫。（如此可以去著重發揮的內容和題材就這麼被糟蹋了，我那個恨哪。）然後在程勃八歲那年，他發現了父親經常在深夜和一個疤臉聊天，而且在一次闖破此事之後，父親程嬰就會帶他去吃好吃的以誘惑他封口。也就是八歲那年，乾爹開始教他習武。時間一晃到十五歲，他戰場得勝，並且依靠程嬰的幫助救活了乾爹。但是卻意外得知自己的身世經歷真相，最後果斷報仇雪恨。在看後半部的時候，我著重的去在意程勃，一直想知道他最後敢於和自己敬愛的乾爹拼武以及將他殺死的那股仇恨究竟從何而來？畢竟這個不是原始故事，原始故事中，程嬰和趙武是隔世隱居的，他從小就被灌輸的是有關復仇的信念，所以最後手刃仇人自然毫不留情。但是這裡呢？前一秒鐘他還以死相逼程嬰要救活屠岸賈，後一秒就將劍插入了乾爹的心臟。

    如此乾脆徹底，俐落爽快，你還記得韓闋問的那句話嗎？「你這麼做，對孩子是否公平？」，我還因此引出了全劇主旨諸多糾結到最後成為死結。但是事實上是，陳大導演將我們全都鄙視了。這個孩子壓根就不糾結，壓根就不覺得不公平，壓根就為復仇而生。陳大導演辛辛苦苦累積和建立的後半部的風格和人性反思的基調在程勃身上徹底崩潰！陳大導演鄙視了大眾也順道鄙視了創作中的自己。

    全劇結尾是很糟糕的五分鐘。尤其是當程嬰的復仇之念伴隨著自己的年歲逐漸消退，屠岸賈則因為救命之恩決意放走二人的時候，似乎全劇在此結束，也未嘗不是一種對人性糾結的一種解脫，至少可以對前面諸多壓抑的情緒做出稍許釋放。但是程勃拿起劍站出來了，記住，是程勃，那個我們本以為應該糾結和痛苦的孩子拿起劍將一切導向了最終的悲劇。說悲劇是因為，程嬰在最後也未能在復仇中解脫（最後他臨死前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都背向自己），而程勃，則將自己徹底淪為一個復仇的工具，程勃和程嬰之間的父子關係也徹底淪為利用和被利用，而屠岸賈呢？他對程勃的幼年教育究竟有多大意義（如前所述，他作為一個慈愛的父親的形象出現究竟有必要嗎？）？全劇去刻意著重描繪他和程勃之間的父子關係又究竟有何意義？前面諸多的糾結的鋪墊則戛然而止。

    全局結構和佈局以及故事情節，氣氛，人物性格發展，差不多從這個四個人物角色定位就完全可以窺見了。

    整體來說，《趙氏孤兒》是一部爛片，一部有著很強烈的國產大片風格的爛片。

    當然，分打的那麼低主要是因為，如此好的一個背景題材，況且是曾經執導過《霸王別姬》這部我心裡的絕世經典的作品的陳凱歌，這次帶給我們的只有失望而已。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