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come To Boston

      一般來說我不習慣將一個電影跟另一個電影比較，然後給它貼上個「XXX第二」之類的標籤，因為這對於弱勢一方不公平。可是什麼事都有例外，這部《城中大盜》，從初聞片名，初見海報（FBI持槍奔跑版http://movie.douban.com/photos/photo/500472981/）開始，我就沒有辦法不把它想像成《HEAT》。
       要想把犯罪片拍上層次，就勢必要表現警或匪的精神世界，主角的內心又與獨特社會環境緊密相連。《HEAT》發生在LA，帕西諾德尼羅平時都愛西裝白襯衫，家裡裝潢使用後現代風格，出入都是高級餐廳，看上去就是比佛利山莊的中產味兒。本·阿弗萊克據說從小居住在波士頓，可這波士頓是個「臭名昭著」的老城市：《無間行者》中的窮街陋巷，《神秘河》裡的貧民社區，連他自己參演的《心靈捕手》都是關於這個城市裡的小混混的。隨著這些電影的出名，波士頓卻在全球影迷心中留下了髒、亂、差的壞印象。從本·阿弗萊克上一部《失蹤寶貝》也選址在波士頓可以看出，他把那點對家鄉的責任心正好用在了自己的創作世界裡。波士頓受了太多不公與忽視，他要拍出一部大氣精良並且只屬於波士頓的牛b電影，牛b到當以後人們提到波士頓，就會想起這部電影。
       可是按理說，無論什麼犯罪題材的電影，被拿來跟《HEAT》相比總是容易處於很被動的不利境地。這部電影的勇氣，在於它選擇了一個直面困難的方式，大膽採用相同的模式，也未刻意地避重就輕，而是在模仿中仔細地鋪下屬於自己的獨特線索，並且控制住一個冷靜又精湛的節奏。這種高級的路線不但沒有引起動作片影迷的反感，反而讓它在《盜火線》《TDK》之後的警匪空白里穩穩地佔下一席地位。
       影片以一場劫案開門見山，這絕對是影迷們喜聞樂見的一種不會過時的形式。08年《黑暗騎士》就是以小醜的一場劫案高調地抓住觀眾注意力(而TDK的開頭又是致敬HEAT)。小本估計仔細琢磨過這個開頭，從進門到控制銀行全局快速有力，之後卻留了足足一分鐘給銀行經理Claire開金櫃，用這一分鐘消化觀眾之前應接到不暇的緊張，並放大Claire的手足無措以便帶動觀眾更好進入劇情，一張一弛的節奏簡直如同旋律般美妙。接下來的微波爐爆錄影帶，藥水銷毀DNA緊隨其後，好像是胸有成竹地對專業影迷們高調宣佈：「看吧，我就知道你們愛這一套！」一直到最後的警察出動，也是像《HEAT》一樣，並不那麼陽光地闖入地痞流氓的家，強硬地栽贓他們以得取首個破案線索。
       開局的成功讓觀眾穩坐下來一探究竟，小本便從容地甩出一套自己的節律，開始用文戲翻開主角的內心世界：與Krista在酒吧一來一回，加上做愛之後的若干空鏡頭，讓我們了解Dougy以前靡亂的生活狀態以及現在空虛的心靈。Dougy參加街道互助會，幾個人的發言消極絕望，劇本卻在最後安排了一個關於愛斯基摩人的溫馨故事。這段文戲暗示了Dougy渴望脫離孤獨的潛意識，也暗示了屬於Dougy的「愛斯基摩人」即將降臨，於是下一個鏡頭，Claire就出場了。
       有趣的是，Dougy與Claire的「邂逅」也是像極了《盜火線》。Dougy本不想與Claire直接接觸，只為跟蹤與觀察，可是Claire自己送上門向她要零錢。起初Dougy可能怕對方認出自己聲音，警覺性很高，像羅伯特德尼羅在飲食店一樣短短幾字回絕了她。但命運之神不肯放過，Claire一哭，Dougy善良的內心起了波動，兩人的宿命姻緣就此埋下種子（當年要不是德尼羅一個善良的波動，也就沒有結尾的一聲嘆息了）。電影雖有兩個半小時，情節卻緊湊流暢，觀眾投入在裡面不會感覺到悶。街邊午餐一場戲，陽光燦爛，愛情氣氛溫暖洋溢，可是隨著Claire的離桌，Dougy抬頭看飛機划過天空一過渡，緊接上Jem帶著懸念強勢出場，由危機瞬時取代溫馨，一張一弛的節奏瞬間抓住觀眾的心。
       模仿與節奏之外，小本作為導演的第三個錦囊則是鋪線。小本前前後後在電影裡鋪設了很多個前後呼應的細節。Claire海邊脫險三次出現，前兩次表現出她的不安全感，後一次一舉消滅了這種不安全感；上半部Dougy在Claire家裡時提到對面住著個做巴士司機的叔叔，下半部Dougy就身在這個叔叔的窗口前監視打電話，並且在離開前塞了一筆錢給這個親戚以證實此細節的真實性（而且他的離開也是靠假扮叔叔的司機身份）。另外還有諸如Jem喝可樂之類等等，前後呼應屢試不爽並且效果俱佳，讓犯罪電影經得起影迷推敲。
       由於本片導演曾經是一個偶像派票房毒藥，我覺得從《城中大盜》可以看出，小本對自己的這段歷史還是很介意的。雖然從表面上看，所有的這些細節、氛圍、場面之類的自然會讓他給人留下樸實嚴謹的印象，畢竟想要此類電影成功，必須在智商上表現出尊重。可電影有的不止這些而已，一個看似老實巴交的導演背後，其實他還有著狡黠的私心。比如說，作為一部犯罪電影，在案情的交代上沒有使用絕對性的懸念，電影的最大懸念反而壓在了情感上面。Dougy童年對於母親消失的不捨情結在結尾迎來了一個無法接受的殘酷事實，瞬間拔高了電影子個層次。他就好像一個壞小孩，知道觀眾們帶著輕蔑與鄙視而來，於是他做好準備，老老實實的態度讓觀眾卸下防備，背後卻暗藏玄機地機關算盡一定要你被驚艷到，製造出這個落差感。
       這種私心同樣可以從他對結尾的高要求看出一二。他設計了一個在形式上酷似盜火線的結局，卻耍小聰明般地改變了經典結局的尾巴。結尾槍戰中Dougy兄弟們的死亡像四重奏一樣壓抑著到來，一個比一個死得悲壯，一個比一個死得慘烈，尤其是重頭戲Jem之死，Dougy目睹全過程卻完全阻止不了。聯想到之前Dougy曾經不顧一切想要脫離這個團體，他甚至在墓地絕情地對Jem說過「我們幾個人是不可能永遠這樣在一起的」。可是經歷這一幕以後，我懷疑Dougy逃離宿命的想法行為反而會成為纏繞他不放的愧疚情結，這一輩子無論他走到哪裡，遇見什麼人，查爾斯鎮四兄弟都永遠不再可能離開他半步。
       結尾Dougy一個人靠在河邊，眺望美景，鏡頭甚至罕見地用了逆光。有人說不喜歡這個大團圓收場，對於這點我是絕對不讚成的。查爾斯鎮四兄弟不是高智商罪犯，他們平時穿著紅襪隊的運動衫，他們搶銀行的計劃並不完美（球場冒警和花店決戰只要稍有閃失都會徹底改變結局），搶劫對他們來說並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重要，他們拿了錢也不一定會遠走高飛。就像片頭的字幕一樣，他們沒得選，他們註定是一群走在鋼索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