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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殼機動隊1995 GHOST IN THE SHELL

攻壳机动队/GhostintheShell

7.9 / 156,983人    83分鐘

導演: 押井守
編劇: 士郎正宗
演員: 大塚明夫 田中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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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I

2010-12-21 17:38:26

Who slips into my robot body and whispers to my ghost?


在攻殼的影像化版本中,我一直偏愛神山健治多於押井守。押井的GIS,總給人一種荒涼之感,無端心慌。神山是個積極而且心靈很溫暖的人,押井卻總會拷問到人內心最惶恐的問題,GHOST是什麼,生存的本質是什麼。在那個0和1組成的數位海洋中,盡頭是一片荒涼,一片虛無。
最近又重溫了一次95劇場版。十五年前的CG現在看起來已經挺陳舊了,與如今華麗的效果不可同日而語,卻依然有著攝人的魔力,也許這是影片本身的GHOST。片頭,黑暗的背景中,素子的義體一點一點成型,伴隨川井憲次如神讖般飄渺迷幻的傀儡謠,有一種末世降臨的恐慌慢慢滲透,彷彿被一雙看不見的神之手操縱著。押井帶給人的徹底恐懼,就是在剝離了肉體的一切成因,讓靈魂的存在面對無限虛無的孤獨。
在我所知的ANIME世界的人物中,素子大概是給人虛無感最強烈的一個。除了腦髓以外,全身都被置換成義體,用這種近乎諷刺的方式得到人類夢想的肉體不滅的永生,卻讓她質疑,這樣的自己是否依然還是人類。如果靈魂必須依附於肉體存在,誰又能證明,自己的GHOST不是程序生成的產物?整個攻殼世界糾結不清的質問,都是從素子這個最基本的問題派生的。對AI成長的高度敏感,固執地使用女性義體,保留著肉體停止時間的手錶,都是她試圖對自己作為人類,或者曾經作為人類的存在而做的辯駁。她實在是一個生存實感非常淡漠的人,身體隨時可以替換,即使壞損了也沒有什麼可怕,所以毫無顧忌,對自己的身體毫不憐惜,似乎只有戰鬥本身才能讓她向自己證明白己的存在。每次看到她近乎幻滅的戰鬥方式,總覺得毛骨悚然,又覺得很悲傷。
GIS給每個人的思考都不同,對於我,也許只是想到,人最本質的,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人的物慾、權欲,幾乎都是依附於肉身的存在,當一個人失去肉身時,他所能剩下的最後還能屬於他的東西,對於他來說還在乎的東西,是什麼?是愛嗎?沒有肉體,只剩下靈魂的愛,有可能存在嗎?對巴特來說,是被素子這個存在所吸引,對於他來說,素子是世界上唯一的女人,但是沒有可以相互擁抱的肉體,連生存的實感都不能確定,要讓素子將這樣的愛作為生存的依據,太脆弱也太牽強了。
素子的問題,似乎是物質第一性還是精神第一性的問題。如果人格是程序模擬合成的,也許自己很早以前就死了,也可能素子這個人從來就不曾存在過,就像那個被偽造了記憶的環衛工人,自以為有分居的妻子、天使般可愛的女兒,然而在現實生活中卻是一個人孤獨生活了十年,被他珍視的女兒的照片,其實只有他自己,記憶被篡改,過去消失,形體中的GHOST已隨同記憶消亡。素子也因此懷疑自己。雖然說還有腦髓存在,可是誰見過自己的腦子?人是怎樣的存在?區別於他人的相貌、性格,家族、社會關係,過去的記憶,以此確認人這個個體,同時也產生了個體無法超越的界限。可是如果這一切都可以用人為的手段製作出來,到底還有什麼還能作為人的定義?此刻這個向自己喃喃低語的GHOST,是不是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如果連它也是程序生成……
其實,如果說人是神的造物,科技所做的,也是同樣的事。人造人是禁忌的事,不是因為技術上做不到,而是因為人不可能有神一樣的睿智。
巴特對素子的愛,夥伴的信任,也許可以在這些社會關係中確立個體的位置,可對於自我意識過於強烈的素子,這些都不足以作為她存在的理由,所以她最後放棄了肉體,進入網路。在物質世界形同於死亡,在網路的世界卻成為永生的神。
AI,GHOST,加上網路,變成另一個令人恐懼的命題。如果說程序可以實現造人的目的,網路則是世界的再現——人與人的聯繫、行為、資訊交流組成的錯綜複雜的世界。人際交往如今可以在網路上再現,不難想像,當AI發展到某種程度後,程序很可能變成獨立的人格,甚至會完成自我繁殖。在網路上游蕩的人類意識,與AI的意識,很有可能無法區分。如果有了完全的模擬人格,人即使死亡以後,人格也可能在網路上繼續存在。那將組成一個完全新型的社會,意味著GHOST可以脫離SHELL存在,人類以實體交往的社會有可能崩潰。人類用程序造出GHOST,用網路造出世界,妄圖成為新世界的神。但很可能的結果,是人類被網路的GHOST取代。
人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存在?或者說,我為什麼要存在?千瘡百孔的現實中,追究這些問題似乎很沒有意義。如果把網路看做人類社交關係的譬喻,我們個體的存在,是不是也只是用社會關係中的節點確定。當這些人際網的關係被切斷時,人又如何定義自己的存在嗎?在人類社會中不存在,是否意味著你這個人就不存在?如果說世界是物質性,人必須依靠物理性的軀殼確立自己的存在,那麼失去了SHELL的GHOST又是什麼呢?如果人只是一種現象,生命的延續不過是現象的延續,社會只是現象的組合,又有什麼是不可以毀滅的?所有的悲傷,歡喜,一切不都是無意義的東西?印度教說,世界是梵天的一場夢,梵天夢醒時,世界將重新開始,梵天卻又在另一個神的夢中,一切的盡頭都是虛無。
EVA中,第二個綾波說自己是死了也能被替代的人,記憶可以不斷被複製,人格可以模擬,自己這個個體可以完全再生,可是為什麼還是會為即將到來死亡而悲傷呢?總有一些什麼,是會隨著這一次的死亡消亡的。也許只有這會消亡、無法替代的一次性,抑或只有這悲傷,才是人真正可以擁有的。
有些明白,為什麼哲學可以把整個世界解構。不去想這些問題,人才可以無所顧慮地生存下去。可是如果不想明白這些問題,活著就僅僅是活著而已。我不知道那些傢伙是否真的明白到這一點。若是如此,他們恐懼的不應該是死亡,也許更應該為自己的恐懼而歡喜,這產生於個體的恐懼,何嘗不是個體存在的真實?找不到支點,寄託於感情——因為感情也只是浮於虛無之海上的浪沫,又何嘗能真正體味感情的美好?給你的一切最後都會化為空虛,所以不可能發自內心去爭取什麼。也許可以用科學解構出空虛的成因,但是在智識上這虛無確是無解的。如果世界是虛妄的,又如何能去愛這個世界?愛這一草一木、風、水、生命?可是人依然會愛。世界本身就是存在的理由。若理智上只能推導出完全的悲觀主義,又怎麼解釋這種「徒勞」?一定有一個超越理智的答案。因此世界存在必然是有意義的。只是我們的智慧還無法解答出這意義所在。誠然,愛也不是一切的解答,也許只能作為信仰的寄託。永恆也不是,因為我並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永恆,若只是梵天的一場夢呢?也許要通達的大智慧,才能給出解答,世界是什麼,人是什麼,你我是什麼。如果我知道,我能相信的話,那將能讓人相信而且幸福。現在的我無法解答的問題。只能倚仗這些世俗無聊的東西束縛個體在這個世界的存在,只能祈禱忘記掉那個永恆的恐懼,可又害怕哪一天疲倦了,被那永恆的虛無吞噬。我如此執著於現象,執著於今世能共享的一切。我們既非刻意降生在這世上,也非因錯誤而誤走這一遭。哪怕只是虛妄,也有權得到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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