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雲霞
2010-12-21 18:15:52
孔雀不開屏
孔雀不開屏
辛雲霞
週末無事,上網看電影,選的是顧長衛的《孔雀》。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北方小城。一個普通的五口之家。
我出生在那個時代,影片中所描述的正是我所熟悉的場景:單面樓,煤球機,做瓶裝番茄,曬蘿蔔乾,騎著自行車在巷子裡穿梭……
影片講述了姐弟三人的一段人生。雖經歷各不相同,但結局大體相似:每個人都有夢想,但生活的泥石流滾滾而下,雖苦苦掙扎,終難逃被湮滅的命運。小人物的一生,更是如此。
姐姐、哥哥和弟弟都是小人物。
姐姐出場時也就是十八九歲的樣子,白衣黑裙,扎兩條細細的辮子。明亮的眼眸,光潔的額頭,薄薄的嘴唇,讓人於清純中讀出執拗。
年輕女孩的夢是綺麗的,那時姐姐正做著藍天白雲間跳傘女兵的夢。她偷了媽媽的錢去徵兵處報名,在那裡邂逅了英俊的男傘兵,這是第二次見到他了,朦朧的情愫猶如初春的蓓蕾,在心底悄然開放。
但她沒有當上傘兵。站在喧囂的送兵隊伍中,她落了淚,她哭她破滅的傘兵夢,也哭她失之交臂的初萌的愛情。
回到家,她自製了一個降落傘。在夏日的街頭,迎著習習的風,她踏著自行車,帶動那個白紗的夢。傘張開了,她的裙角,她的辮梢,也在風裡飛……
拴在自行車後的降落傘終究托不起她飛翔的夢,她終於還是進了工廠,做了一名刷瓶子的女工。
環境是灰色的,生活是單調的,連同她刷瓶子的動作都是機械的。但她是一個愛美愛音樂嚮往詩意生活的女孩,卻被流言與鄙夷逼到孤立無援的死角。於是她嫁了人,想靠婚姻改變自己的命運。
這樣的婚姻當然靠不住,幾年後,姐姐離了婚,和父母守著一台老掉牙的小電視機,看別人的故事。那是日本電影《追捕》,真由美遇到了杜丘,英雄與美人在馬背上飛馳。但現實的人生里沒有這樣的傳奇。
一個夏日的午後,在熙攘的街頭,姐姐再次與那個男傘兵相遇,哪裡還有英俊男兵的影子?早已成了陪著老婆逛街、大嚼肉包子、臃腫邋遢、目光呆滯的中年俗男子。
又一個夢破滅了,在姐姐不算長的這一段人生里,還有什麼值得憧憬和牽念?事業、婚姻、一個女人關於愛的記憶……統統被生活中滾滾而下的泥石流所湮滅。姐姐哭了,在人來人往的擁擠街頭,旁若無人、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
哥哥是個患過腦疾有點智障的胖子,他雖得父母寵愛卻被虛榮的弟妹嫉恨,在社會上更是遭人戲弄。他也有七情六慾,舉著一朵大大的葵花向一個漂亮女工求婚。女工當然不理他,他只得和一個跛腳的農村女孩結了婚,靠賣拉麵過生活。在寒冬深夜的街頭,傻子哥哥拖著油膩膩的板車一步步往家走,前面是他的跛腳媳婦,後面是一隻髒兮兮的狗。
弟弟是個敏感憂鬱的少年,因為太強的虛榮心而退學,離家在社會上游蕩。幾年後弟弟回來了,帶回一個說書的女人和她的兒子。他用斷了兩節的手指夾著香菸,在露天舞場喝悶酒。他不想工作,甘願做吃軟飯的居家男人,混在一幫退休的老頭堆里聊聊閒天,打發著空洞無聊的日子。說書的女人說:早知道你這樣,俺就不跟你結婚了,原來養一個,現在養倆。
……
北方小城的冬天格外蕭索,鉛灰色的厚厚的雲層下面,是一排排鴿子籠似的樓群,陰影像被稀釋後的墨汁,滲透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站在公園的孔雀籠前,無論是姐姐哥哥還是弟弟,都盼著孔雀開屏,但一個個走過,一個個失望。
當所有的人都已走過,孔雀卻兀自開了屏,但這樣的亮色卻是不真實的,在灰色的人生里,只是幻影罷了。
孔雀不開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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