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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列車 Mystery Train

神秘列车/神秘火车/三个蓝月亮

7.6 / 26,706人    110分鐘

導演: 吉姆賈木許
編劇: 吉姆賈木許
演員: 永瀨正敏 工藤夕貴 Screamin' Jay Hawkins Cinque Lee Rufus Tho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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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註銷]

2010-12-24 19:05:25

《神秘列車》,異客的童話


《神秘列車》,異客的童話

性格

       賈木許電影風格的本質也許不僅是公路片般永遠在路上的流逝影像,或是冷不丁戳人一下的冷幽默,更是賈木許電影中人物的共性。賈木許是用細節表現人物性格的好手,《神秘列車》第一個小故事「遠離橫濱」的開頭,一對年輕的日本旅客在孟菲斯火車站遇到個借火的老人(傳奇樂手魯弗斯•托馬斯),老人問他們有沒有火柴,女孩聽懂後有成就感地向男孩翻譯,而男孩一直高姿態地斜眼看著老頭。男孩拿出火機點開火卻沒有向對方靠近,老頭只好彎下腰把雪茄湊上去。點上火後男孩很熟練的把火機收回口兜,卻被老頭的一句日語「謝謝」和作揖手勢逗的直樂。幾個精心設計的動作簡潔地勾出人物的幾個層面:陌生人面前的自我防護,點火收火時炫耀裝酷的青春期心理,和被逗笑時的隨和心態。賈木許早期電影的人物大都話不算多也似乎頗有戒備,但他們的疏離卻並非生活所迫,卻有些孩童一般的懶散和害羞,和不懂得掩飾自己好惡的直接。
       之後兩人來到旅館的段落,僅僅從接待處到房間的兩個場景便有了數個笑點:女孩用「Goodnight」與值班經理打招呼;經理還沒說出房間的價格就被不太懂英語的女孩回應道:「太貴了」;門僮把行李搬上樓後一直留在房間裡等待小費,最後只得到女孩熱情搜羅出的一個日本李子。賈木許的幽默來自對觀眾預期的玩弄,我們所預期的通過正常禮儀或對話所完成的簡單交流,都被賈木許輕易地顛覆,所以在讓我們得到錯愕的幽默同時,也引出他慣於探尋的人與人之間難以溝通之主題。這些幽默也是對人物性格的很好揭示:雖然此片段中有著語言障礙作梗,但如果經理嘗試更正日本女孩錯誤的問候方式,如果女孩承認自己聽不懂經理的話而非直接作答,如果等待小費的門僮在房間裡能咳兩聲來引起注意,這幾個笑點就不會出現了。正是這些人物共通的性格引發了這些幽默,他們的性格都不夠主動,雖然心地善良卻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懂得在人際交往中換位思考,也不知道別人想要的是什麼,顯出他們溝通能力的缺乏。是他們自身的缺陷,最終造成了賈木許作品中典型的溝通不順暢和人際的疏離。
第二個故事中的義大利女人路易莎性格比上個故事中的日本情侶更顯被動。剛剛成為寡婦的她因為航班安排出現變動,不得不在孟菲斯這個陌生的城市待上一天。她行走在城市中,被巧舌如簧的報攤店主說服,被動地買了一摞報紙雜誌,又被動地花錢聽了一個江湖騙子講的關於貓王的故事,然後被動地逃離騙子的追逐,最後碰巧遇上了一個能與她合住房間的女人。
       我不知在這個片段中,賈木許是否在藉機表達對義大利老電影的敬意,但是在異鄉街道上行走的路易莎,卻與安東尼奧尼式女主人公有幾分相似,她們有著同樣的漠然表情,似乎很多事物都已經難以勾起她們的好奇心;她們同樣總是在行走,卻不知自己要去向何處。
       第三個故事的主人公埃爾維斯,正好是第二個故事裡與路易莎合住的女人的前男友。因為兩人剛剛分手,陷入低潮期的埃爾維斯情緒不穩,與他的白人「姐夫」查理和黑人損友威爾一起惹出了不少麻煩。這一段在影片中如同獨立的一章,三人的瘋狂舉動無不泛著酒精的味道,然而在幽默背後又有一絲小人物生活的酸楚味道。2007年王家衛的電影《藍莓之夜》中也有一個像埃爾維斯一樣被女人拋棄然後混跡酒吧的角色(大衛•斯特雷澤恩飾),而在酒吧的點唱機里,伴隨他的歌曲與伴隨本片中埃爾維斯的歌曲一樣,都是孟菲斯歌手奧蒂斯•雷丁的靈歌。

時間

       在空間方面,《神秘列車》里三個故事的交匯點發生在同一個旅店中,而在時間方面,賈木許對敘述順序的編排也經過了精心設計。第一個故事中的情侶首先入住旅店,做愛之後在貓王的《藍月亮》歌聲中入眠。義大利女人與埃爾維斯的前女友稍後來到,義大利女人在《藍月亮》歌聲中出現幻覺看到了貓王的幻影。與此同時,驚慌失措的埃爾維斯和兩個朋友正在逃向旅店,貨車的廣播中同樣響起這首歌曲。
       三個房間裡的三個故事,共同構成了《神秘列車》的整體,賈木許在對三個房間的單獨敘述中以人物的入睡為界切開敘事,在漸漸推進中拼湊出整個時空的原貌。而在這些故事重疊的部份中,賈木許挑選出幾個時刻作為參照標記,如午夜時分火車的經過,值班經理和門僮的對話、門僮打假蟲子和戴墨鏡的無聊舉動,當然還有三次出現的歌曲《藍月亮》。這些部份加強了三個故事的聯繫,同時讓三個故事成為一個主題的三種變奏。時間的不斷重複消解了單一視角敘事的主觀性,但是隨著我們對同一時刻獲得的資訊越來越多,卻越來越被時間所迷惑。被解構的時間究竟會更主觀還是更客觀?這個問題大概連賈木許自己也給不出答案。也許時間正像那首《藍月亮》,不同的人在不同心境下,聽到/得到的也都是不同的認識。
       另外,賈木許對整部電影的節奏把握也隨著時間的推移發生變化。發生順序最早的第一個故事幽默頻出,第二個故事則在開篇就描述主人公喪夫一幕,為故事定下的基調自然沒有上個故事輕鬆。第三個故事則充滿短暫冒險後的疲憊,節奏也由快變慢,正對應著三個醉漢午夜時分筋疲力盡的感覺。
    
旁觀者

       賈木許在電影中幾乎從不對角色的行為動機與內心活動加以分析闡釋,《神秘列車》也不例外。我們在路易莎的表情中讀不出多少喪父之痛,而那對日本情侶也並沒有受到岩井俊二式的青春期困擾。最後一個故事裡三個醉漢與便利店主的爭執看似是因店主的種族言論所引發,但賈木許沒有把種族矛盾作為動機,反倒將場景處理的像一場突發事件,店主的話只是給了埃爾維斯一個適時的理由。
       在我看來本片中最能像徵賈木許電影美學的場景,是第三個故事的高潮部份:埃爾維斯誤傷了滿腹牢騷的「妹夫」,三人的矛盾一觸即發。正在這時旅店門僮推門而入,三個人看到他時的表情卻出人意料的尷尬,就像闖禍被發現的孩子。而門僮也沒有說什麼,似乎為自己的打擾感到不好意思,說了聲「抱歉」就離開了。在面對自己的角色時,賈木許與這場戲中的門僮頗有些相似,對於這些人物的缺陷與軟弱,賈木許從不做評判,也從不用劇情的轉折來循循善誘他們更正自己,似乎對他們的任何干涉都會讓賈木許覺得愧疚。對他來說,和角色保持著旁觀的距離,讓他們各行其是,大概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尊敬。這種旁觀的態度讓我想起巴贊對羅西里尼的評價:
       「羅西里尼的場面調度居於觀眾和表現的事物之間,當然這並非作為一種人為的障礙,而是作為不可逾越的一段本體論距離,是人的存在的一種天然缺陷。」
       賈木許的美學態度亦是如此。他對自己作品的人物不作評價也不表同情,從沒有興趣解釋他們的前塵後事,但這並不代表他對這些人物漠不關心,相反,他完全正視這些人物的全部特質,不論它們是缺陷或是優點,是自私或是善意。也正是這份對人性的尊重,讓《神秘列車》在他刻意維持的距離下,透出了一絲溫暖的童話色彩。

原載《午夜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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