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 hangs brightly

       好久以後我對原著的鮮活印像隻剩下敢死隊在清晨的學生宿舍做廣播體操。直到A君激動地發簡訊說「真是越來越喜歡渡邊君了」——想起來，在自己慌亂的青春期看的那些東西當中，這一本確實有些不同。究竟不同在哪裡呢？說到底，這並不是一部自己十分喜愛的作品。當然對綠子的喜愛是一貫的，高中的時候X君把頭髮剪得像小男孩一般短短的樣子，我也把「就像綠子」當成是對她的恭維。她回應我：「你可以裝得頹廢點扮直子。」當時就把舌頭伸出來了。

    由於綠子的戲份在影片中出現太少，那些個我最喜歡的場景，要嘛變味，要嘛慘遭刪減，使得精靈一般的綠子在電影中多少變得有些怪裡怪氣不倫不類。墳墓裡的媽媽，買廚具的故事，關於漂亮和有錢，關於乳罩和衛生巾，關於成人影片，我承認綠子的好多說辭實在有點妙，妙到越來越願意親近這個小女人；更不用說的是兩段經典的場面：陽台上的火災和雨天裡的告白：「還不快把那破傘放下，拿兩隻胳膊緊緊抱住！」嘿嘿，簡直愛死她了。然而在影片中得以保留的，只有關於買酥餅的那段愛情論證，簡單極了，之後便接吻了，僅此而已。至於後來的告白，則放在一個下雪天，由於之前的劇情，感覺像是綠子完全淪為渡邊心中永遠的直子的替身和附庸。看得我簡直疑心是自己對原著的記憶力發生了偏差。

    相比之下，關於直子的段落就處理得相當完整，效果不能說是很好，起碼差強人意。菊地凜子的直子令我錯愕了好一段時間，但是草地還是很迷人的。多年來縈繞在渡邊腦海的草地被陳英雄的色調還原得極好極好，有種希望在哈草之後能看見的迷幻勁兒。村上當年聽《佩珀中士的孤心俱樂部樂團》，隨心意淫出的一片草地也應該和這一次的相差不遠吧。導演把與她有關的背景都弄得相當唯美，草地、雪地，以及只剩下渡邊之後的大海。渡邊在海邊嚎啕大哭我們卻絲毫聽不見，只有單調的刺耳嘈雜。這實在是最令人不適和不忍的一段；在這裡，彷彿是電影與文本契合得最好的一處，大段大段的內心獨白被單一的海景鏡頭所詮釋，場景一個一個地換，卻終究是渡邊孤獨而悲傷的身影。所有的隱忍和縱容終於在這一幕轟然碎裂，在身後倒下無數的絕望——直子吊在雪地上。

    印象之中，似乎是玲子姐接連彈了五十來首歌，兩人才決定要「幹那事」的。電影對這一情節的處理相當令人不解，只是不再願意談及它。出了影院的槍槍對我說「比我想像中拍得好」，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影片中的配樂都非常到位，在原著中佔有相當地位的音樂終究得以還魂。當綠子像小鳥一般潛進渡邊工作的音像店，背景氤氳出煙氣里濃烈的大色塊，迴響的即便不是，也是與the Doors很是相似的迷離。他說就是，我說不確定。反正我們看著他坐在桌子背後抬起雙眼，她婀娜地扭動著身軀挑逗地看向他，然後像游魚一般穿梭在唱片架之間。空氣中霹靂啪啦的，安詳狡黠，然而電光石火。

    最初看書的時候，從來沒有喜歡過直子。可能正是因為這樣，也對這個迥異於村上風格的愛情故事沒有太多留戀。現在再次面對二十一歲的直子的臉，以將近二十一歲的我。我終於開始理解她的痛苦，她的愛和她的絕望。當中年男子渡邊恍如隔世般在德國的機場想起她來，我知道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拒絕了長大。十七歲的木月把自己殺死在對成長的恐懼中，也把直子殺死在殊途同歸的境遇里。渡邊選擇了堅持下去，可是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渡邊的勇氣。他像那個擁有魔法石頭的人，一心想要拉回自己那個已經踏入陰間的愛人。我終於明白她在生日那晚所有的語無倫次，她試圖說些什麼。在那一段動盪的日子裡，有誰何嘗不是這樣？就像A君的一次輕易轉身，就像我的心情在十五歲的停留。「好好地過日子」，於是繼續向前行我的道路，你不知道的是自己是否真的讀懂，你不知道的是縱然是帶著身上的結痂向前。直子選擇停留在二十一歲的自己，這實在沒有任何不妥，也許真有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光明美好的太陽值得年輕的心不顧一切，沒有恐懼，誰也得不到誰。

「總的看來，我缺乏活下去的耐心。我無法看見草兒生長，倘若無法看見，我就完全不去關心要看它。我的意圖是要做一個遊學者走馬看花般地觀察，最匆忙地從生活中衝過。」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