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鵝》：在試圖成為別人的路上，遇見了自己

看《黑天鵝》的時候，好幾次想起以前看過的一篇日本「微小說」， 去網上搜了搜，找了出來，全文如下：
「大拇指上有一根肉刺，不小心越剝越長，哧溜一下剝到了指根。進而一直剝離手腕、肘部、甚至到了脖子和臉。就這樣一直蔓延到了全身，剝離的皮膚成了一個人的形狀。我突然感到了恐懼，從肉里滲出汗滴。而皮膚則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自顧自邁步走去。」
當娜塔莉•波特曼飾演的芭蕾舞演員妮娜一次次神經質地剝著自己的手指的時候，我也在幻想，她的皮膚，會沿著指尖的傷口，像火腿腸的皮一樣被整個掀掉，把鮮紅的肉留在原地，自己揚揚得意地「自顧自邁步走去」。
留下的，是最真實而血淋淋的自己，可走掉的，不也是自己嗎。
妮娜無疑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潛意識裡，她把自己安置在強硬的自我控制之下，以維持身心靈的暫時完整。這樣能讓她暫時安全地作為一個健全的人生活著，卻無法成全她成為頂尖舞者的願望。因為，舞者必須能夠讓靈魂自由遊走，在此處與彼處都感到舒適。要飾演雙重人格的天鵝皇后更是如此，黑天鵝就是心底的魔，不放它出來，無法呈現角色的惡，而如果給它一個縫隙，它就會瘋長成吞噬一切的幽靈，殘酷不留生路。怎麼辦？妮娜面臨的其實是「成全角色」或「毀滅自我」的抉擇，而她最終拿起的那塊碎玻璃，也曾划過《霸王別姬》中人戲不分的程蝶衣那顫抖的咽喉。也許，對於真正的藝術家而言，這種選擇從來都不是一個問題。也許，我們所有的人，無論身處舞台上下，期待的都是成為另一個人。
有的時候，我們把「成為另一個人」，解釋為「成為更好的自己」。而事實上，我們誰也達不到那個「更好的自己」，因為，他/她其實是別人。
於是，當Beth是首席領舞的時候，妮娜希望成為Beth。而當她得到了Beth的位置，她希望成為的是「更好的自己」——而那又是哪一個自己？
跳黑天鵝角色時，指導老師說的最多的就是你必須「let go of yourself」， 要放開你自己。他不知道，對於妮娜而言，放開一個自己，那個自己就會墜入無底懸崖，同時也會拽著其他所有的自己一起下落，而並不是每一次，地上都鋪著墊子。

2011-1-12
Värmö Swed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