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出湖面的黑天鵝

這也許是一場註定的預謀，所有的參與者都是有意地在讓一個天才變成瘋子，因為變成天才的人明白之後才知道，自己就是個瘋子。就像《霸王別姬》里段小樓對程蝶衣說道：「你呀，是不風魔就不成活。」所有經歷過的人都明白，有些東西，時機成熟，自然就會來，就像Nina的黑羽毛，在黑暗之中日益豐滿。

夢想和現實也很難界定，成為了現實的夢想終究需要付出代價，或多或少。其實每一個走在尋找之路上的人們，都會在某個時候不約而同地發現，自己早已不是當時的自己。沒有對錯，都是自找。沒有夢想，現實難熬。

Nina的痛苦不是來自於游離在藝術與生意之間的湯瑪士，虛擬的攻於心計卻又咄咄逼人的Lily，從小對她寄予厚望卻又施加著禁錮之愛的母親，而是她在通往每一個充滿期待的成功之路上，一再地被自己打敗。那些無形中促成她成為黑天鵝的每一個細節，是她內心深處最絕望的恐懼。她永遠無法戰勝自己，她能給自己的，只是在高潮中假借身體塑造出一幅的鎧甲——如同那雙在舞台上漸漸揮之欲出的黑色翅膀，在短暫地炫耀和釋放之後，仍舊要面對自己只是一隻白天鵝的現實。待到她醒悟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個破碎的鏡片，早就插在了自己的身體上。那片不曾見過的鮮血，就像在夢魘中的靡靡之音，促使她相信這一切的幻想都是真實的。事實上，她打敗了的敵人，其實就是她自己。

只是她不曾做過一件事：即使到最後，她沒弄清楚她到底是誰：她是一只想要極力擺脫軟弱形象的白天鵝，還是一隻被慾望充滿的黑天鵝。在經歷了一系列驚心動魄的身份轉換之後的那，她發現她早就不是她自己，或者說她從來就沒有過自己。她只是母親願望的投影，只是湯瑪士在舞台中間搭建的那個Swan Queen。在這個終極夢想上，那個極欲想要成為黑天鵝的Nina，終於帶來了最富張力的演出。她在倒下之後告訴我們一切都很Perfect，其結果就像我們在孩童時不遺餘力地想要得到一朵小紅花。我猜她其實最想說的是：我做過了不後悔。不過她最想要得到的東西，到最後幾乎要了她的命。她最後想要成就的形象，成為了最致命的一把刀子，變成玻璃碎片，插入她的身體。

我們看完了電影發出了感嘆之後，從此也與Nina兩不相欠。換句話說，每一次我們所感嘆的，都是在導演的障眼法之下的一次次的怦然心動而已。Darren的鏡頭在向世人展示著一個完美而又真實的形象，只是再一次投影在我們心中的虛擬形象而已。但內心的慾望和不安，卻紮紮實實地落在了心裡。他最了解人性之中最大的一個弱點，就是用全世界的金錢都無法掩飾住的終極困惑：我到底是誰？所有迷失在這個問題中的人，就如同Nina在黑白天鵝之間轉換的一個個瞬間，還有那通往成功的每一次驚心動魄，讓人飲鴆止渴，卻又欲罷不能。

Darren心理玩得極好，在真實和虛幻的場景中拉開一個個長鏡頭，在整片聽不到歡快的配樂中，一點點挖開我們的心思，讓我們自己去發現那些不乾麵對的恐懼與躁動，然後試著問問我們自己：你清不清楚你到底是誰？

Nina用自己作為代價，向世人展示了一段充滿悲情的浮世繪，銘刻在如同木板的螢幕上。在一個個高潮迭起的瞬間，她的傷痛與恐懼清晰地折射出我們那不完美的形象。所有在被證明的道路上走著的人，都不過是過客。那道關於「我是誰」的考問題，最終也只能成為無數個被現實遮醜的選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