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人生的線索需自己摸索

並非影評，慎入

一氣兒把侯麥『人間四季』看完。

1. 春與夏：無言

讀『春』之際，腦中不時的掠過各種各樣的思緒，打算看完『四季』之後再寫下來；讀過了『夏』，看到輪船緩緩駛離碼頭，忽然覺得無言。

沒什麼好寫的，沒什麼可記錄的。只是生活中的小浪花，甚至連浪花都不曾激起，只是一些漣漪，然後震盪，散去，消失。兩個影片結構對稱。春，以哲學老師放棄收拾房間開始，以哲學老師一週後回到男友公寓開始收拾房間結束。夏，以數學青年乘船到達港口開始，以他一個月後乘船離開港口結束。你以為他在講女人和男人? 你以為他在說愛情? 你以為他在說三角四角戀愛?以為他在說那些小心機小伎倆小患得患失？看至最後，只是無言。所以有什麼好說的呢？人生不過如此。

2. 秋：女人

讀過『秋』，卻很想為女人寫點什麼。片中兩位中年女性，儼然已跨入 『堂客們』的行列，卻在侯麥的鏡頭下奕奕散放著光芒。瑪嘉里眼睛仍如孩童，伊莎貝拉閃著眼睛望著丈夫說『你剛才在說什麼？我走神了.』的時候，天真無辜調皮的神情令我也與她同時走神。伊莎貝拉與瑪嘉里，瑪嘉里與兒子的女友，互相依偎取暖之情令人動容。其實我不但是想為女人寫點什麼，而是想為她們研究點什麼？腦子裡有很多想法和方向，還沒有具象和細化；確又實在朦朦朧朧，在前方，只是伸手還未觸著。有人窮十年的功夫拍一部電影，從產生想法和點子，到不斷完善，直至拍成電影；我又何須著急？

3. 冬：不相信奇蹟

四部影片中，最不偏愛的是『冬天的故事』，因為原來畢竟是個不相信奇蹟的人。不相信奇蹟，不是因為不願相信世界上有奇蹟，亦不是因為世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奇蹟，是因為相信奇蹟會令人失望，為了不讓自己失望，所以選擇不去企盼奇蹟；大概是為了自我保護，也是從經驗得來的總結。

片子關於信與不信，侯麥最喜歡的帕斯卡推論。我倒是更喜歡女主角菲利斯在教堂一段，類似冥想，做了自己思緒的觀照者，一切透徹如燭照，她不必選擇她『沒有』的東西。

侯麥的影片常常充斥了對話，但又可以開篇十分鐘不置一詞；跟隨人物和鏡頭，跟他們一起絮絮叨叨。是很不『電影』的『電影』，一切要你自己摸索。如同『冬天的故事』中的菲利斯在教堂看到自己的思緒一般 ------ 人生的線索需要自己摸索。

昨晚看完『冬天的故事』之後，繼續讀沈從文文集，讀到『王嫂』，大概是沈先生在昆明的時候寫的小短篇，也大概就是寫的沈先生自己家請的『王嫂』。王嫂一人，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十八歲嫁人，十九歲上生孩子，生過孩子後第二天就死去；兒子十二歲，已經在茶葉局當差，吃起了『公家飯』。王嫂手腳麻利，把主人家的事兒當做自家的事兒，做事謹慎節儉，又不應主人家看得起變得輕飄飄，只管把事情做的更用心。王嫂有自己的人生線索，自家洗衣服的時候，輕輕唱著歌兒，『憑歌聲引帶自己到一個光明的夢境去』。那個夢境是，她跟兒子兩個人積攢點錢捎回鄉下買上一畝半畝地，八年後，兒子滿二十，有個三五畝地，一頭牯牛，娶個媳婦 —— 簡單實在的『夢境』。王嫂從來不跑警報，飛機來了，只是篤信『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穩篤篤地留在家裡洗衣做飯等主人家跑警報歸來。那日兒子差點被炸死，又好好地跑了回來。

沈先生如是寫道
「孩子走後，家中人知道了這件事，都以為王嫂人好，心好，命好。王嫂不做聲，只是微笑。到晚上，卻悄悄的買了些香紙拿到北門外去燒化。 她想起死去的女兒，死得太苦了，命可不好，有點傷心，躲在自己房中哭了好一會兒，不曾吃晚飯。這件事一家人誰也不知道，因為她怕人知道要笑她，要問她，要安慰她，這一切她都不需要。」

故事結束。

讀到「因為她怕人知道要笑她，要問她，要安慰她，這一切她都不需要」，我手中輕輕捏著王嫂的人生線索，把這句讀了又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