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記在心，然後，學著去寬恕……

寒冷而干烈的勁風穿過廣博的西伯利亞仍在斯摩棱斯克的一角呼嘯，茂盛而蔥蘢的楊柏和冷杉仍佇立在卡廷的一隅守望。只是前者，是永世的呼嘯，而後者，卻只有七十年的佇立……
  
如果不是那次震驚世界的墜機，也許多年後，這段歷史於我而言仍是一段陌生的過往。這是一個民族最深重的沉痛，也是一個極為民族化的傷痛。哪個民族沒有過曾經灑滿血淚的往事？哪段紛爭的歷史不沾染著痛苦的痕跡？
  
只是，我們有著不同的理解，不同的處理。
  
瓦伊達曾說，這部電影也許可以喚起不同的人對於曾經傷痛的記憶。我想，他成功了，至少於我，在看時不由得想起了南京大屠殺，也想起了奧斯維辛，瓦伊達用一生的克制與反思，牽扯出了我對於人類血腥一面的記憶。
  
其實，當殺戮已離我們遠去，任何眼淚與哭號都沒有了任何意義。於是，我們看到鏡頭下的受害者都是如此的冷靜，我們看到這沒有任何血腥場面的電影實則慘烈非常。沒有音樂與畫面的煽情，也沒有《辛德勒的名單》中讓人不堪目睹的畫面。冷靜到恐怖的敘述方式一如當初讀《哈姆雷特》的感覺。我以為藝術的最高層即是用最冷峻的筆調描繪出最晦暗殘忍的畫面。當壓抑著的靈魂從那冰冷的狀態中脫逃，無法抑制的悲痛便更加磅礴，不再是單純為了感動而感動，為了痛心而痛心的簡單情緒，而是增添了反思與厚重的思想。
  
影片中，一直在強調謊言與真相，反抗與妥協。謊言不是因恐懼產生的懦弱，而是面對事實惡意中傷推諉的態度；反抗不是因仇恨爆發的衝動，而是鎮靜思索後選擇人性的堅持。
  
對於那位將軍夫人，也許殺戮者的國籍早已不再重要，無論是在德軍威逼下的堅定回絕，還是在蘇聯放映車前的憤怒，她在乎的只是一個由殺戮者親口承認的真相。
  
而那位選擇站在受害者一方而不是兇手一方的姐姐又何嘗不是如此。執意於墓碑上的一個數字，一個也許即使立起來也不會有人關注的數字。妥協何嘗不可？只是出於對內心的堅守。那微小卻會招致殺身之禍的堅持，實則是給自己的關於真實與責任的交代。
  
也許片中最衝動的鏡頭，莫過於對那位一生只有一份履歷表的年輕人的描畫。他也許也代表了導演心中最鮮活的憤怒。沒有隱忍的壓抑，沒有撕心裂肺卻只能掩藏的苦痛。淋漓地讓自己的堅持大膽的呈現於一個高壓而敏感的社會。但畢竟，這樣的瀟灑太孩子氣也太不現實，最後的槍聲宣告了衝動的後果，也宣告了導演的成熟。相對於這個年輕人，澤西顯然是一個太過沉重的人物。他的沉重在於他並不承認自己所做的一切，在於妥協於蘇軍後一直生活於自我譴責與批判。面對曾經親密的人們冷峻的面頰，他內心的痛苦可能已難以言表。將軍夫人的話或許是他真正勇於面對自己的開始，「也許你的想法和他們不同，但你的做法是一樣的。你的想法不同又有什麼用呢？」這句話說的那麼狠，那麼不留餘地，卻也真正讓澤西找到了自我解脫的理由和勇氣。
  
穿插於隱忍與憤怒的密網，遊走於謊言與真相的邊緣，我們看到了跳轉的時間，真相的創造者。
  
難忘的是青年軍官的承諾，在上帝與祖國面前，他選擇了祖國。
  
難忘的是波蘭軍官集體齊唱的國歌，在未知與死亡面前，他們選擇了勇氣。
  
難忘的是一聲聲的槍響和一句句的禱文，在絕望與黑暗面前，他們選擇了寬恕。

當所有人都為這震驚人類世界的慘劇而憤怒悲傷之時，親歷者卻選擇了平靜的寬恕。

如雨果所說，最優雅的報復是寬恕。

寬恕不代表遺忘，也不代表忽視，因為，只有深深被傷害，在可以摧毀一切的憤怒後，我們才會學會真正的寬恕。沒有最深重的痛苦，又怎能成就最廣博的悲憫。這發自心底的悲憫也許就是我們所追尋的上帝之愛。

這是一個浸滿深重苦難的國家，這是一個承擔了太多傷害的民族。
而我們的祖國，我們的民族又何嘗不是如此。然而為何我們的國家卻拍不出這樣深刻的作品？我想，還是不夠勇敢去面對吧。不是還未脫稚氣的憤青就是早已無知覺的國民。這根本不是寬恕！這是麻木啊！

無論是波蘭還是中國，這苦難都是全人類的罪孽。燦爛的文明並未創造平和的心境，摧毀我們自己的終歸是我們自己。

人類的歷史，始終充滿這血腥與殺戮，這慘痛印記的創造者，不是德國人，不是蘇聯人，也不是日本人，而是人類，是我們，所有存在著的和存在過的自認為是高等動物的人類。

歷史已然消逝，但不會消失。

唯有銘記，才擁有不再重蹈覆轍的警示。
然後，學會寬恕吧，用這最優雅的報復祭奠所有歷史的犧牲者……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