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孤兒——赤腳醫生復仇記

2011年筆記第16篇

「我得好好把孩子養大成人，我要把他帶到屠岸賈面前，告他這孩子是誰，我是誰。」

當他的仇敵終於在他面前倒下，程嬰不由得回想起一個與今天相似的下午來。庭院裡綠意盎然，水氣氤氳。他推開門，走下石階。城裡的街道上，人聲熙攘，彷彿無論經過幾個百年，無論在深宮大院裡有怎樣的爾虞我詐或者快意恩仇，他們都是這樣的波瀾不驚和晦暗不明。腹中的痛楚在他的體內蔓延，在逐漸模糊的視線中，他又看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人，是她，還有他們剛出生不久的孩子。那是十五年前，他知道的，嬰兒和夫人都已在仇人刀下斃命。他迎上前去，臂膀希望在這虛空中抓住些什麼。可是他們彷彿毫無察覺。轉身離去，消失在人海里。一群孩子嘻笑著從他身旁跑過。在那些揚起的灰塵里，他嗅到一些似曾相識的氣息。那氣息向他昭示著生命永恆的漠然和微渺。是的，他復仇了，可這又意味著什麼呢？在刀鋒刺進仇人心口的一瞬間，是什麼，消失了？程嬰已經沒有時間再想了，等待他的，只有無盡的思念和死亡。
哇，你瞧，時隔多日我還是可以很濫情。這就是陳凱歌去年大肆宣傳的片子嗎？三星半好了，正正經經無甚亮點的作品。還有，分明是場鬧劇，為什麼給個如此詩意而悲愴的結局？

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大浪淘沙留下來的經典，在短短百年間紛紛搬上螢幕，其中有得有失，自不必言。四大名著尚有經典版本存世，餘下如傳記史書衍出《刺秦》《英雄》《昭君出塞》等影視劇；神怪作品改編更多，如《聊齋誌異》和《封神演義》；坊間傳奇如四大才子幾大名妓也有相關作品；至於明清之間，幾世題材改編極巨，其中又以乾隆康熙為最盛，一時黃皇影劇氾濫成災浩浩湯湯蔚為壯觀令人咂舌不已。如今，他們又將手伸向了中國十大古典高悲劇……
《趙氏孤兒》於我是什麼呢？中國古代文學史考試中一道分值為2的填空題。我沒有讀過《趙氏孤兒》，沒有讀過——它的任何一個版本。這就意味著，我並不比任何一個觀眾更多地了解文本細節。
我猜想……原著所以留名史冊（至少是文學史），除卻作品固有的寫作技巧——神馬結構緊湊形象鮮明——亦與題材的壯烈宏大和傳奇性有關。在三百生死的烘托之下，「仁義」二字的光華方可徹底展現。屠岸賈想必是徹頭徹尾的油白臉兒，剛愎自用殘暴無道，為一己之私爭權奪利，謀害趙家三百餘人名，為人所不齒。程嬰則是仁義忠孝之典範，為救趙氏孤兒甘願捐出親子，忍辱負重十餘載撫養趙武，終得復仇，殺屠岸賈而快天下之心。如果說竇娥的復仇好歹有些個人情緒在其中，程嬰的復仇則因有著仁義的宏大背景而出現了波瀾壯闊的史詩風格。（啊，我是多麼喜歡累贅的用語啊）。在一個是非不分忠奸不明的時代，人們靠什麼獲得衡量意義的標尺？那就是仁。孔子和王學圻告訴我們：「仁是一種很高的品德，就是，做一個好人。」仁中有德，有愛，有親，有憫，這些是使一個群體能夠共存共榮的正向情感，且與族群的共同利益掛鉤。在此基礎上，產生了道德以及之後的律法。憑藉著道德，我們可以構建起整個世界來。一旦作為基礎的道德遭到衝擊，群體面臨的不止是情感上的恥辱，更面臨著系統的崩潰。所以，程嬰此舉，可視為在道德砥柱偏倒之際對仁義作出的強勢回歸。另外，殺身以成仁是夫子曰的，可是程嬰把這口號給實踐了，我以最粗糙樸素的人生價值觀以為：這事兒就值得人敬佩。
可看完了整部片子，它對我來說，就是倆字：復仇。這復仇還與社會道德、家族榮譽、人民利益無關，只是就著「他殺了我全家，我要殺死他」的樸素準則進行的演繹。電影的英文名取作sacrifice。請原諒，我看不太懂。所以，我還是更喜歡自己取的名字——赤腳醫生復仇記。

看來葛優是毫無爭議的主角了，還有比他鏡頭更多的人嗎？所有其他的人物，只是葛優的道具和行星而已。
首先是靈公，靈公您好意思麼！胡鬧的君主，牙尖又愚蠢，得罪了身邊一大撥人還讓一小人給你背黑鍋，明顯找死。莊姬，打破程嬰小世界平衡的人：毫不體貼地把自己嬰兒託付給程大夫，搞得別人非得擔當起復仇重任，妻死子亡，獨身一人好不悲愴。韓厥，感謝你在十五年中撫慰了大夫受傷的心靈。屠岸賈陰差陽錯成了程嬰的大敵，招人恨還不明所以。趙孤，你打生下來就是程嬰的復仇工具，好吧，我知道，人生意義和DNA真沒什麼關係。
閃閃發光的主角，程嬰。所有的劇情都圍繞你展開，所有的過場都因你有了意義。《趙氏孤兒》講述的根本就是你的故事，講你家人如何遭了不測，講你如何肝腸寸斷，講你如何教導趙家孩子手刃仇敵，講你如何用一生的時間去完成這使命，而這一切，只是出於「愛」而已。是的，趙武當然也能做主角，那樣的話，世間不過是多個中文版的《王子復仇記》或者《獅子王》。你才是真正的小市民的復仇傳奇！
在凱歌版《趙氏孤兒》里，我所見到的，是一個，呃，和想像大相逕庭的程嬰。原以為他是使劇情大反轉的重要人物：堅忍不拔苦大仇深，是兩頰消瘦眉骨分明眼中有隱隱殺氣的標準僕人。我，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市井。在《讓子彈飛》里，他是吃著火鍋唱著歌半途被麻匪劫了的馬縣長；在《趙氏孤兒》里，他是過著自個兒小日子突然被人殺了全家的醫師。無辜者偏遭橫禍。你就是那殺人遊戲裡第一天就被殺死的好人，你就是物價飛漲的國度里月薪二百的平民。所幸的是你不認命又不迷信，苦心養育趙孤十五年，終得報仇雪恨。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我愛這素樸的真理。
屠岸賈為何要殺害國君和趙氏全家不放過趙孤？因為他陪伴著腦殘君主受了很多氣，吃了石子，還受了趙家的諷刺。趙氏夫子為何要諷刺屠岸賈？因為他們得勢居高位，做人不低調不厚道，向苦難屠大秀幸福。公孫杵臼為何要以死相助？因為他是趙家好朋友。程嬰為何要救趙孤？因為他目睹了莊姬之死，他覺著責任的沉重。韓厥為何要放走程嬰及趙孤？因為他一時心軟，而且想僥倖逃脫責罰。——可是，您覺著這樣解釋合理嗎？
寫權利之爭，有《李爾王》；寫陰暗人性，有《麥克白》和《亂》；寫重整乾坤，有《哈姆雷特》。我不是說莎士比亞的東西都是好的，只是，如果不能很好地安排情節，能不能至少讓它顯得比較合理？嫌邏輯鋪墊太麻煩的話，完全可以到玄虛之地去搬點工具過來。什麼宿命，什麼人性，什麼哲理。哥，你不能一輩子活著《無極》的陰影之中。上次玩砸了，不怕，我深信你可以重現《霸王別姬》的傳奇。

其他：
1．范冰冰你來幹嘛的？
2．趙武的反抗合情合理，可是太合理使片子失色不少。要掙扎，要抉擇。我喜歡神來之筆，即使不那麼真實也湊合。
3．屠岸賈和趙武怎麼那麼親密和諧啊？程嬰你忍心挑唆他去殺他乾爹嗎？屠岸賈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武夫麼怎麼如此溫情脈脈？
4．既然做大片，就不要把恩仇設計得那麼小家子氣嘛。

另：恭喜我字數越寫越多了，雖然其中廢話佔了多數。兔年大吉。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