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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凌然

2011-02-05 23:25:19

哦,船長,我的船長,我能不能像人一樣活著?




有人在影評里說,你們誰的人生被老師改變過。我沒有,但我知道,有些人的人生,被Keating老師改變了。我呢,大概也被改變過吧,在高三那個與真正的理想格格不入的時間裡,我的語文老師站在講台上說著《寬容》,說著卡夫卡。他偶爾看著桌子下面幾乎所有人都在做著數學習題。其中也包括我。
後來我看這部久聞大名的《春風化雨》。看著那位老師哼著小調進教室,教他們撕掉書的導言,一瞬間孩子們的眼神都被點亮了。我恍惚間想到我的高三。其實我很想對那位老師說聲抱歉,我甚至也能想到他臉上會呈現的苦笑。他當時告訴我們,有什麼難的呢,其實這些題一點都不難。他經常對著一些題發出無謂的牢騷,這個時候我們的眉頭就會皺起來,我們對正確答案的迫切,已經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
或者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學校的作用都差不多。把好孩子送進好學校,把壞孩子挑出來扔出去。
學校,總是很難成為一個真正的追求卓越的地方,儘管所有的學校都以此為標榜。搞得我現在看到某些句子都一陣一陣打心裡犯噁心。例如「今天你以XX為榮,明天XX以你為榮」。因為我知道它們從來不會真的為我們為榮,它們只是以名校或者以高工資為榮。其實也沒錯,我們只不過是因為有用才能被別人接受的「物質」而已,連那些指導人生的書籍都告訴我們,尊嚴神馬的,不會有人為你保留。
從小到大讀了很多年書了。尖子和差生都當過,在不同的科目。我在某些為了某一個分數捂著臉抹眼淚的時候,想著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像一個人?

是的,我只想找學校要唯一的一個答案。
請問你們這些過盡千帆的教育者,我要怎麼做,才能更像一個人?

Keating鑽進教室的時候,那些孩子們桌子上還是放著一疊厚厚的書。他們的腦子裡充滿了三角、化學、拉丁文之類的東西。他們也迫切地在紙上記錄老師所說的句子,像是記住了他們就能得到書中的一切利益,跟當年雞啄米的我們沒什麼區別。可是那個老師告訴他們,要啜飲生命的精髓。不要到了生命的終點,才發現自己竟然從來沒有生活過。
他說,CARPE DIEM(及時行樂),因為你們也將化成灰塵。
他拿著紙簍收集被孩子扔掉的前言。
他叫所有的學生稱他為「船長」。
他讓孩子們寫自己的詩。
他逼迫托德在眩暈中唸出自己的詩。
他告訴他們在某個地方的山洞裡有「死亡詩社」的存在。

我當時含著微笑看著這位老師的春風化雨。我以為這位老師就可以這樣改變一點什麼。
然後,查理公然對抗校規,被帶到校長室處罰。他說他是戰士,是奴旺達。他抓住了我們都想要抓住的詩意,企圖以這種東西對抗世界,頭撞南牆。Keating走過去勸告他,啜飲生命的精髓時,不要被骨頭噎住。我能看到他眼裡的迷惘,我們都知道這樣的人在兩端被拉扯著,他一方面贊同孩子們,一方面又要作為大人去保護他們不被狂風暴雨所摧毀。
之後,尼爾因為出演莎士比亞的喜劇《仲夏夜之夢》,和父親爭論,發覺自己以為能夠解決現狀的各種方法都是徒勞,然後他舉起了父親的手槍。他在臨死前打開了窗戶,把荊棘皇冠頂在頭上,然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們啜飲的詩意成了學校傷害他們的原因。
這些孩子們也感覺到了,他們不過是想要生活,想要做喜歡的事,想要不被現實打敗,想要去追求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想要不背叛自己,想要站在舞台上演出屬於自己的一齣戲。
可就連這些,都是奢望。
最後學校迫切地需要一隻替罪羊,他們選擇了Keating老師。最後老師黯然離去,詩社的孩子們站上桌子,唸出他們在老師課上曾經聽來的「哦,船長,我的船長」,即使他們的船長倒在了甲板上。

暴風影音跳出畫面的時候,我又想起了黑塞的《在輪下》。那裡面的孩子也是因為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生活之後,投入河中。Keating老師那樣的人永遠是異類,他迫切地希望孩子們能真正看到生活,在經營銀行和成為醫生的同時,明白生活的詩意。他敏銳了他們全部的觸覺,讓他們觸摸到生活,啜飲了生命的瓊漿,但與此同時,這樣必需要忍受現實的對抗,甚至,是現實的背叛。所以尼爾死了。

那麼,哦,船長,我的船長,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怎麼做,才能更像一個人?
哦,船長,我的船長,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避免在輪下的命運,才能逃脫作為犧牲品的結局?
哦,船長,我的船長,為什麼荊棘王冠帶給我們的不是真正的王冠而是死亡?

年輕的時候,那麼希望有人能給我一個值得懷疑、值得信服的答案,然後我就一路走到黑,一路走到死。後來發現這種答案並不真的存在。你必須真的疼了,才知道那叫做傷;你必須真的感覺到痛了,才明白那也許就是生活。沒人可以真的指導別人的一生。所有的人生導師都是鬼扯。
如果我是學生,我也會希望能遇到Keating先生那樣的人,他會真正告訴你,世界是什麼,人是什麼,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接近生活,才能不虛度人生。也許有些人可以不去問目標和結果,不問原因和為什麼,就去做好每一件事。他們是強者。但是,一般的人都會不斷地提問,不斷地思考,不斷感到現實的衝擊,不斷懷疑,不斷否定,最終確立一個足矣支撐生命的支點,然後帶上自己的王冠,走上荊棘之路。
他的答案不是那種噁心人的標準答案,甚至漏洞百出,卻值得你思考,值得你懷疑,值得你推翻。因為它真誠。他會告訴我們,原來存在另一種存在的方式,原來我和別人不一樣並不可恥,原來這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我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我應該做的事情,並不是錯。他會告訴我們生活的詩意,告訴我人類的大地,告訴我每個人都在穿越林間的小路,走過人生的泥淖。
可誰都知道這不切合實際。我們也需要什麼人去告訴我眼前卷子的答案,告訴我怎麼對付教育部出的那些讓人抓狂的作文題,告訴我如何對付英語卷子上永無止境的blank,告訴我怎麼從那麼多人中拿到一張錄取通知書。我身後是家長殷殷期待的目光,是老師孜孜不倦地訓誡,是學校緊緊追逐的升學率。我不否認學歷跟能力關聯度幾乎為零,但至少這條不折騰自己的路比較短,我不用七拐八繞才能獲得那所謂的一席之地和小小的尊嚴。這個世界如此艱難,要不非常堅強,要不非常麻木,不然是活不下去的。Keating教給他們敏銳,他們卻沒學到堅強,所以尼爾最終死在了舞台之下的冰雪之中。如果老師不曾告訴他們什麼是真正的詩意,什麼是真正的熱愛,或者尼爾能活下去,即使做著不怎麼喜歡的事,象棋子一樣度過一生——甚至未必不幸福,因為幸福不止一種形狀。
可為什麼追求自己喜歡的事情,會像是個錯誤?喜歡我們喜歡的事,到底是不是錯誤?想要像人一樣作出選擇,而不是像其他動物一樣憑藉本能去獵取食物,為什麼竟然成了無比奢侈的夢境?
像每一個家長對我們的殷切期盼一樣,他們想像中完美的我們,跟我們想的幾乎沒有任何交叉點。他們的經驗足以鄙視我們的熱血,他們化不開的愛是我們不得不接受的壓力。況且,我們根本沒有什麼先驗的理由去拒絕這些經驗的家長。我們已經讓他們操心了那麼多年,我們明擺著欠人家幾十萬,欠人家無限的人情,和欠著一條鮮活的人命。他們用著訓斥和眼淚告訴你前面的路不像你的想像,你現在就是在犯二,我寧可讓你現在哭,也不讓你在幾十年後哭。我寧可欠你一個童年,還給你一個成年。在這些東西面前,你叫我怎麼張口談我的理想,談我的改變世界,談我的勇敢與堅持?
為什麼這種愛那麼沉重?所有人都是好意,所有的人都不快樂。或者我的想法根本就是錯誤,生活本來充滿苦難,不用為一部份生活哭泣,君不見整個人生都催人淚下?
我有時真的很納悶,為什麼無論是我們,老師,還是家長看起來都像祭壇上的犧牲。有人說是體制的問題,可體制不過僅僅是體制而已,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體制,至少我找不到另一種方法可以解決目前的這種矛盾。我們在教室裡使用著叢林的法則,優勝劣汰,勝王敗寇?
是不是無論怎麼做,也不會改變我們被時代碾壓的命運,無論我們追求詩意還是追求絕聖棄智,都無法逃脫被犧牲的命運?或者只是因為我太笨,聰明的人總是能獲得既滿足夢想,又滿足大眾的圓滿道路?
是不是因為我不夠聰明,就不應該追求一些有的沒的,就應該走上一條稍微安全一點的道路?
在朝南和朝北之間,總需要選擇一個方向,有些牛人總能在別人都走不出的迷宮裡闖出一條路,讓所有的規則都避開,一路向北,NB哄哄。我等普通人只需要順其自然地裝傻就行了,當SB也挺安全。可是NB沒能力,當SB不甘心。我不想做書獃子,我不想當憤青,我不想成為別人的反面教材,我不想放棄夢想,我不想僅僅為了鈔票而活著,我不想讓父母傷心,我不想成了個自私的人……

哦,船長,我的船長,為什麼這條航路如此艱難?我到底應該走上哪一條路,我到底應該選擇哪一個方向?
哦,船長,我的船長,我不想當SB,卻也做不到NB,是不是我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該追求卓越,追求夢想,追求真實自在地生活?
太宰治在天鵝之作里寫,生而為人,對不起。
即使鮮花和情詩永遠打不過飛機和大炮,打不過利益和權勢,但畢竟我還是想要一種東西能安慰蒼涼的人生。即使聽著像是個謊言,我也想叫什麼人念「the third time she was given to choose the easy and the hard, she chose easy.」即使生活如此艱難,我還是想要一點點那麼不同於現世幸福的春暖花開。

哦,船長,我的船長,我們能不能像人一樣活著?我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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