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完美！

還記得中學時的朋友索菲，在小操場最東頭的那一排小平房裡練鋼琴。中午，四處靜悄悄。琴房前有個一個陰涼的小夾道，在拐角的地方，每到五月，遒勁的紫藤干綴滿纍纍的紫花，蜂群嗡嚶。紫色也是她最喜歡的顏色，穿一件紫色的夾克衫。她的最愛的是巴赫和蕭邦，一起騎自行車到琉璃廠買琴譜，在工人俱樂部看電影。

一起就著愛華的小錄音機聽噪音十足的《天鵝湖》，那一段柴科夫斯基的「四小天鵝」，竭力想像那情景——竟然與這片子的某些片斷一致。然後，吃姥姥做的麻辣麵，滿頭大汗。

總之，柴科夫斯基是與這個味道，與這位性格爽朗的胖胖的女同學聯繫在一起的，那是最初的友誼，只是後來才知道這也是值得紀念的。

後來再見，她已胖得像個球體的婦人，嫁人和生子。以她的性格當生活怡然，臻於平靜。回憶起中午練琴時的小姑娘，我不免會有一種驚奇，卻從不傷感。她這樣是再好不過。生活並不需要太多完美，完美當是一種奢侈！

比利·懷爾特《熱情似火》地說「沒有人是完美的。」沒有人是完美的，接受這個不完美會感到釋然、寬容，舒服和好受。但是，沒有了決絕，沒有了激情，沒有了非如此不可的驚心動魄。

在藝術之境必有一個時刻是要求「完美」，困境，險境和生死攸關之中的重生。沒有將近完美，只有更近完美。它可覓而不可得，疏忽即逝。「完美不是控制，而是超越」。

這超越如果沒有舞台為背景意義何在？

現實當中，妮娜既要「純潔無瑕」又要「充滿誘惑」，是一個28歲簡單生活的女子的成長分裂，靈魂分裂。傳統女性角色的愛，她的本性，要她對愛溫和地付出，但現實世界，現代女性的要求卻是「去勾引」而不是「被勾引」。

完美需要有價值的祭品。在她衝到導演那裡，要求撤換替補演員的時候，她已經入戲。在她那裡，不是二元，而是一元。她要保留自我，卻被逼迫突破，這是一個兩難之境。從一元到二元突破的艱難，使她陷入驚懼和幻覺。她預感到威脅、被取代，這與戲中黑天鵝取代白天鵝得到王子是一樣的情節。她始終被壓制的愛和生命、自我，在她選擇超越時力不從心，舉步維艱。

驚悚的情節顯然是敗筆，讓它有了類型片的侷限。如果更多篇幅寫實她的生活當更具說服力和可觀性。《鋼琴教師》同樣也是一個女兒與母親的衝突故事，顯然非類型。非類型算是讚美吧。

這或者是《黑天鵝i》拖了十年才開拍，為了俯就觀眾而增加的噱頭。這使得白天鵝的超越顯得如此笨拙。藝術的體悟在這裡顯出其悲劇性。藝術本身就是個巨大的祭壇，有其猙獰的一面。

但此刻，她別無選擇。IT'S MY TURN!她的怒吼、殺人，她在舞台中央振翅高飛、她對導演的強吻，她倏然蛻變，在瞬間裡趨臻完美。 完美屬於有勇氣的人，屬於內心強大、目標堅定的人。完美就是不斷殺死舊自我的瞬間。

藝術世界裡，充斥永恆的靜止和空寂，正是由這無數破和立的瞬間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