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蹟之花靜靜綻放

作者: 水木丁

前一陣子把宮崎駿早期的動畫《幽靈公主》翻出來看。朋友嫌筆法老派，看到十分鐘左右便說是比不得《千與千尋》，棄之而去。於是便得了獨自一人欣賞這很多年前的動畫的機會，從頭至尾，仿如一個孩童般盯著螢幕，感動之處仍然感動，震撼之處仍然震撼。於是就想，所謂大師的東西，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逆著時間的順序掉頭去看。拂去一些時代的影子，剩下的東西依然如陳年酒，散發著濃濃的香氣。

看了《幽靈公主》，才知道只把宮崎駿當成一個動畫大師來看，根本是一個錯誤。雖然動畫是這位可愛的白鬍子老頭唯一的表達方式，但是若只從這一點來評價他，那無非也不過是拿他當成一個匠人而已了。單純從畫畫的筆法來看，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通為什麼宮崎駿的作品可已經得起歲月的檢驗的。而真正使宮崎駿如此與眾不同的，該是他作品中散發出的濃濃的詩意和禪意才是，所以我常想，打動我的，首先是詩人的宮崎駿，然後才是動畫大師宮崎駿。

宮崎駿的作品並不復雜，它們單純得如一個孤獨的站在燦爛陽光下，凝望著碧草藍天的少年一樣。清澈的眼睛裡，還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詩意，還在相信這個世界的美好。不過如果你覺得宮崎駿是簡單的，那麼你又錯了，我們總以為孩子們的心靈是脆弱和稚嫩的。可是當我們看到他們面對著這個世界所表現出來的堅忍，平靜，和寬容的時候。我們也許不得不承認，作為成年人的我們，是多麼希望成為宮崎駿的少年，心中的夢想不曾死去。對這個世界依然充滿著希望並且不坐以待斃。

我一直想這就是宮崎駿的秘密，當成年人因為歷經苦難而學習著放棄和妥協。學習著互相傾軋和爭鬥的時候，宮崎駿的少年們總是默默的站出來挽救這個世界的奇蹟。他們總是那樣的安靜而質樸，自然得如早晨田野間吹過的一陣輕風，在壓力之下保持著溫和而優雅的風度，但卻從來不懂得擺什麼豪氣衝天的姿勢。他們其實從來都只是一個人，不管他們變身為騎龍的少女，還是捨身保護山獸神的少年，他們一直以來，都只是宮崎駿內心中那個不曾死去的孩子。他用他的動畫將他們招喚出來，也將我們心中的孩子召喚出來，讓我們看到，原來我們的內心中，原來是這樣渴望著和平和愛。

「為什麼有人會死？」
「為了對比。」
「那麼誰會死？」
「詩人，詩人會死去。」

這是在《時時刻刻》中，維吉尼亞 伍爾夫和她的丈夫的一段對話。在看宮崎駿的時候，那句「人，詩意的安居。」也總回沒來頭的在我腦海中冒出來。無論保護山獸神的戰爭是多麼的驚心動魄，你依然可以從我們的少年主人公的內心，感覺到一種安靜而溫柔的東西，我一直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具有一種詩人的氣質，也許這也是為什麼宮崎駿總是喜歡選擇十幾歲的少年做為自己的主角的緣故，因為每個少年都可以是一個詩人，而我們這些日月為歲月所折磨的成年人，已經學會了不相信奇蹟。一個不相信奇蹟的人，又怎麼可能創造奇蹟呢？這是一種對比，是孩子和成年人的對比，也是詩人和凡人的對比。伍爾夫比宮崎駿更偉大之處可能就在於她的詩人會死去。所以她是天才，但是她沒有留給人希望。

然而我還是這樣的愛著宮崎駿，我不是天才，所以我感謝有人帶給我奇蹟。與好萊塢大片中的驚天動地相比，宮崎駿的奇蹟總是那麼的安靜和祥和，它是大龍貓在寂靜的夜裡為女孩們催長出的三天大樹，它是千尋穿越人神之界，堅定向前，不再回頭的腳步；它更是山獸神漫步走來的時候，腳下默默綻放出的鮮花。每當這個時候我會想，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東方色彩，也是一種禪意，很多年前我等待奇蹟，很多年後我看宮崎駿，我終於明白，如果我等待別人給我奇蹟，那麼奇蹟永遠都不會到來，如果我創造奇蹟，那麼我就是奇蹟。而也許這個世界上的某一種人，只有當他們自己成為一種奇蹟的時候，他們才可以達到他們想要的那種寧靜，就像少女千尋一樣。這是命運，不可放棄。

宮崎駿的人物可能永遠都不會再長大了。也許終究有一天，有人會因此而厭倦，因此而開始批評他的人物一成不變。但這些我都不在乎，因為我知道，在我的內心深處，也同樣有一個孩子在拒絕長大。這個孩子是一個詩人，當她長大的時候，就是她死去的時候，因此我寧願好好的保護著她，在她的陪伴之下，安詳的注視著這個世界，她是我心中的奇蹟之花，在我心中靜靜的綻放。我願為她受一切的苦，也許流淚，但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