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屍走肉——末世圖景下的人間失序

       關於殭屍片題材類型的電影作品，從《活死人黎明》、「生化」系列再到英國的《驚變28天》系列等，雷同題材如同殭屍病毒本身一般，隔三差五都會出現一輪新的變異。這類宏大敘事主題原本極具移植到到電視長劇的潛力。即便是電影上已經把這盤「冷飯」炒了十來回了（更別說「惡靈古堡」的一蟹不如一蟹），仍沒有一個電視台敢於將其搬上螢幕檔期。這不僅出於觀眾口味與收視率考量，還在於宏大末世敘事直接帶來的前所未有的編劇難度。直到「The Walking Dead」（下文簡稱《行屍走肉》）。原本我對這個名字甚為反感（一開始尚未得知它是改編自同名漫畫），後來卻發覺這個名字是點睛之筆——在這個末世圖景下，無論是死屍或是活人，都有可能淪為「行屍走肉」。
    美劇中第一季是非常重要的，吸引眼球之餘要不斷製造懸疑，這決定著後續情節的多重發展。（當然少不了藉此提高收視率來維持製作下一季度的信心）縱觀整個第一季，其開局甚佳，不免令我們期待新一季度的高潮迭起的多線發展。第一集，當Rick從醫院醒來後，末世圖景猛然令人想起英片《驚變28天》：同樣都是在疫情擴撒前受傷住院，醒來後便直接迎來地獄慘景。扮演殭屍的情節更與《殭屍西恩》有異曲同工之妙。雖說《行屍》沒有《驚變》那麼興師動眾，空出大半個倫敦城，但於細節中的微妙得到彌補。Rick在醫院中沒有直接遇到殭屍（如果遇上，以他的虛弱狀態，難免成為細節硬傷），這是與漫畫不同之處，也說明導演達倫改編的高明（補充一下，整個第一季導演曾執導《肖申克救贖》《綠里奇蹟》，對於人性的洞察自有非凡之處）。蟲聲鳥鳴與綠樹環繞之下，我們的主角回到了噩夢一般的景像！整個世界已經崩潰了，末世之下不難發現所有的人間秩序，包括法律制度、私有觀念乃至道德都被遭到踐踏。這在人類歷史上絕非僅有，無數次戰火與災難之下，人類對此不應該感到陌生。而劇中的末世圖景也只是對這種非自然狀態的擴大化罷了。
    當Rick在黑人父子的救助下重獲信心時，我們發覺他依然身穿警察制服，戴著警帽，在這個混亂的時刻，社會分工與身份價值都失去意義之時，為何他還要從第一集到最後穿著這身象徵「正義」的符號？我們當然不會認為他執著於制服背後的權力，因為他在前兩集不斷向我們強調：他只是一個急於尋找失散妻兒的男人。但是在第二集，當吸了毒後刺激過頭的Merle想在這個團體憑藉暴力而自詡充「王」時，是Rick站了出來，將這位只充當不到十秒的「僭主暴君」趕下台，拷起來。這次事件的嚴重性可想而知：當人在失去理智的時候，是會比樓下門外的殭屍更加可怖的——殭屍在劇中象徵著人類本質中的非理性（或獸性），這與吸血鬼題材的嗜血本性在深層次的象徵隱喻是一致的。他們都是對末世（或太平盛世）下求生的共同體的外在威脅，並時刻對其形成壓力，考驗他們的求生意志與行動決策。我們可以在「Lost」《迷失》中可看到雷同橋段。但另一方面，這個求生團體內部是臨時組成的，具有不穩定性與流動性（成員隨時因死亡減少或得到補充），每個人必須在最短時間內互相了解脾性，達到知己知彼。有共同體存在的空間便存在「政治」，政治的根基在於分清敵友、認識自己。這是社會分崩離析下仍維持不變的鐵則——要嘛弱肉強食，你憑藉強權獲得話語權（如Merle），要嘛就執行多數民主制，大家投票共同決定行動。如果有人不同意，便使用政治修辭來說服持異見分子。在這點上，政治與神學同構，無法逃避對人「性本惡」的原罪思想的探討。我們發現這個半封閉性質的共同體儼然成為了兩千多年前的城邦國家，簡而言之，成為了一個人性道德與政治哲學的試驗場。
    在這個共同體中，一山不容二王（除非如斯巴達的「二王制」）。於是，主角Rick與Shane便有意或無形中走向對立。讓我們先分析兩者的氣質為先。Rick具有雅典人一般的「海洋」性，尋求主動出擊，正是他率先提出回城營救Merle，主張「光榮」與「正義」的他具有末世下可貴的人道主義精神。而Shane自身對外凡事小心翼翼，審慎而克制，不提倡冒險。但是在團體內部，他則實行「鐵腕政策」，對於Ed的家事過於嚴苛，還將其打傷。如果說Ed事件只是一次預兆，那麼在Jim強迫症一般堅持挖坑時，又是Shane將其綁到樹下。Shane力求整個共同體的話語總是掌控在他一個人手中。如果說Rick是雅典氣質，那麼Shane則是斯巴達稟性，如果兩人不相應作出調整，兩種氣質的張力遲早會將兩人推到無法調和的境地——或許，在第二季便會爆發這場共同體危機。其實在關於是否入城營救Merle上，兩者已出現嚴重分歧。後來整個事件的演變都出乎大家的預料：Merle割腕自保，開走他們的貨車不知去向；營地則在晚上遭到大批殭屍夜襲，措手不及、傷亡慘重之際，Rick返回並用帶來的槍械解決這場危機。整個事件令共同體士氣達到低谷。處於「三角戀」風暴中心的Lori的一番話，其實道出Rick與Shane兩種氣質與態度對這個收場的「客觀」：你們兩者都說得對。言辭與行動間的對照表明沒有一方是完全正確的，這也說明兩種氣質都存在致命缺陷，無論做出何種決策，都會遇到不可預見的風險，付出相應代價。
    整個第一季更多是為新一季埋下多重伏筆：第一、Merle開走貨車的去向；第二、Rick在亞特蘭大上空看到的直升機；第三、Jenner醫生在最後關頭於Rick耳邊說的悄悄話；第四，Rick，Lori與Shane的三角關係，準確的說是Rick與Shane於愛情與「政治」上的雙重矛盾；最後一個，也是最令人費解的，便是這場末世災難的根源。現在我們連引起人們死去而腦幹復甦的病原體是什麼都未明（病毒、寄生物或細菌？），但有一點可以基本明確，病原體目前只以人類DNA模板複製並作為攻擊目標，並寄宿其中。這是人為造成的（除非導演突然冒出一個神義論或外星生物參與），不管是意外或有意為之。當地上充斥食人惡鬼，道德淪喪之際，這個世界還有可能恢復原先的秩序嗎？這個問題是全劇的核心宗旨，也是導演向我們每個人提出的問題。如果失去信心與生活目的，虛無主義的幽靈同樣會縈繞心中，揮之不去。就如同艾略特筆下失去上帝恩寵的「荒原」一般，只有苟延殘存的人心在超脫人法或神義之下，維持心中的「善」與「正義」，這個問題才不致成為悲劇性。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