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驚雷》：翻拍超經典，演技放光輝！（奧斯卡提名作系列評論之二）

翻拍片在商業上獲得成功的可能，要遠大於在藝術上的成功。因為翻拍的原作往往都是影史經典，藝術上的水準已然不低，而且在觀眾心中形成了一定的情結。翻拍作要想在藝術上實現新突破，讓觀眾願意拋開情結認同新作，難度無疑是非常大的。所以翻拍片在奧斯卡上一直難獲青睞，馬丁·斯科塞斯憑藉《無間道風雲》獲獎也是83年來翻拍作揚威奧斯卡的頭一回，還遭受了不少「學院敬老」、「人情票」之類的口水，頗有點勝之不武的味道。但並不是說翻拍片無法散發出超越經典的光輝，只要像科恩兄弟這樣找一個比較老的片子，讓片中的一切在現代電影理念面前都顯得比較落伍，再找一幫比原作更靠譜的演員，再加上自身大師級的執導水準，那麼一部比原作更好看、藝術水準更高的翻拍作就誕生了。具體到《大地驚雷》這部影片來說，科恩兄弟幹得很不賴。

1969年的《大地驚雷》讓一代西部片英雄約翰·韋恩終於圓了奧斯卡影帝夢，後來還拍了續集。不過，以今天觀眾對西部片的審美觀來看，本片的各方面都顯得比較老套、平庸和落伍了。片中角色看起來都太過現代，西部特色不濃，就算把這幾個主要角色從影片中拎出來放到大街上，服裝造型也不會引起太多的矚目，完全滿足不了現代觀眾對西部片的想像。敘事過於面面俱到、節奏平緩，無論是趣味性還是刺激感對現代觀眾來說都不夠了。另外，此片外景的選擇與設計都太沒個性，到處是陽光明媚、青山翠谷、優美田園，跟現代觀眾對「狂野西部」的審美期待相差太大了，這些都成為翻拍作可以改進之處。

科恩兄弟對西部片題材可謂情有獨鐘，《老無所依》即便是現代背景，依然被拍出了蠻荒狂野、無法無天的西部片味道，那麼此次翻拍一部傳統西部片，科恩兄弟自然可以盡展所長，把西部片的韻味醞釀得格外濃郁醇厚。此次翻拍保持了對老版足夠的敬意，主要是進行升級換代，而不是推倒重來，許多經典台詞和基本場景都沒變，簡單明了的劇情未變，堪稱科恩兄弟最容易讓人看懂的作品。但從視角、風格、人物、細節、角色關係上，對老版進行了更為個性化的渲染與強化，讓老版的主要元素都變得更為豐滿，充分發揮出重放光彩的潛力。科恩兄弟鏡頭中的西部寒冬大地蒼莽蕭索，透著未開化的野性氣息，蒸汽機車、小鎮筆直的土路與簡樸的建築，也從一開始就立刻讓觀眾進入西部片的氛圍中。特別是在劇情和角色上，均表現出科恩兄弟對老版精髓的準確把握和美妙昇華。

影片開頭沒有像老版一樣過於周全地講述小女孩父親的遇害過程，而是把這段情節通過小女孩馬蒂的畫外音一筆帶過，既精煉又突出的馬蒂的堅定信仰和追兇決心，此後的故事也都由小女孩的視角展開，讓觀眾跟隨著她一起去經歷這次西部冒險，代入感無疑比老版更為強烈，小女孩的堅毅和勇敢也給觀眾留下的深刻印象。整部影片的劇情跟老版相比大模樣未變，但進行了狂野感和傳奇性的強化處理，具有原始美感的西部景觀、角色糙勁兒十足的造型、吊在樹上的死人、穿著熊皮的醫生、飄雪的季節感以及對夜景戲光影的營造，種種細節上的精雕細琢，都讓影片具有了遠勝老版的純正西部片味道。此外，兩場槍戰戲也被打造得更為大氣緊張，極富傳奇色彩，尤其是結尾考格本警長一V四大戰匪幫，在寬闊的草原上縱橫馳騁、雙槍左右開弓，匪徒相繼中彈落馬，英勇無畏的豪邁氣勢，將「西部英雄」四個字詮釋得淋漓緊緻。

影片在角色關係上也進行了更為細膩的刻畫，改變了老版的警長考格本、德州騎警拉博夫和小女孩馬蒂三人合力追兇的團隊協作，而是突出了他們彼此間目的和性格不同所導致的矛盾，以及在磕磕碰碰中形成的友誼。馬蒂要殺死父親的兇手湯姆·錢尼在當地伏法，而拉博夫卻要把他帶到德州受刑，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在追兇的道路上一開始馬蒂和考格本就跟拉博夫分道揚鑣，這為此後兩人在小屋旁伏擊匪徒，而拉博夫突然出現，營造了更多劇情上的懸念和變數。後來，拉博夫再次同兩人告別在最後的決戰中作為奇兵殺出，也是起到了同樣的效果。此外，考格本和拉博夫兩人愛吹牛又自負的傢伙湊在一起，難免要互相較勁比個高低，而此時小女孩作為線索人物的作用也凸顯出來，她成為兩個大男人之間的潤滑劑，屢屢在兩人即將翻臉之時插言緩和情緒，三人的互動對手戲也成為影片一個有趣的看點。

科恩兄弟獨特的幽默感在影片中也時常閃現，為整體嚴肅的劇情氛圍增添一分搞怪俏皮的味道。開頭的行刑戲，前兩個囚犯都可以說完遺言再帶上頭套，而第三個印第安囚犯剛說了句「我的遺言是……」就被粗魯地罩上頭套，此處用冷幽默調侃了一把當時的種族歧視。小女孩馬蒂不顧危險騎著小馬駒泅渡過河的戲老版新版都有，但新版在她泅渡上岸後接了一個考格本警長呆若木雞的鏡頭，然後嘴裡蹦出一句：「真是一匹好馬！」立刻就煥發出老版沒有的喜感。還有考格本和拉博夫比賽射麵包的橋段也相當歡型，考格本幫拉博夫處理受傷的舌頭那段戲更是體現出科恩兄弟的惡趣味。此外，科恩兄弟的冷峻和殘酷風格在片中也有體現，槍戰戲中主要角色有更多鮮血淋漓的受傷鏡頭，小女孩在結尾被毒蛇咬傷後，老版安排了有驚無險的大團圓結局，而新版則讓她留下了斷臂的終生缺憾。

科恩兄弟在塑造個性角色上的超強功力在本片中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小女孩馬蒂、警長考格本和德州騎警拉博夫這三個主要角色從造型到性格上也顯得更有個性。馬蒂的辮子、一絲不苟的保守衣著，都顯示了她鄉下女孩的身份以及堅定的宗教信仰。考格本的邋遢模樣和一雙總是睜不開的朦朧醉眼，比老版的約翰·韋恩有了更多的頹廢男和反英雄的味道。而拉博夫衣服上的流蘇、靴子上的馬刺都頗具德州牛仔的風範。三位演員海莉·斯坦菲爾德、傑夫·布里吉斯、馬特·達蒙奉獻的精彩表演，更是讓導演對角色的期待沒有一絲落空，而且倍添光彩。尤其是名不見經傳的海莉·斯坦菲爾德，再次證明了大導演選演員的毒辣眼光。她就如同《山楂樹之戀》的周冬雨一樣，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演藝經歷，被導演從上千人中選出擔綱影片中最重要的角色，媒體也沒少表達質疑之聲。可結果怎麼樣？只要是看過影片的人，相信都會被這個不足15歲的小女孩驚艷絕倫的演技所震驚！毫不誇張地說，新版同老版最大的不同和亮點就在她身上！

海莉·斯坦菲爾德的扮相比老版中的角色看上去年齡更小，但超越年齡的成熟感更為強烈，影片開頭她同棺材鋪老闆和商人的兩場對話，立刻就將角色固執剛強、信念堅定、精於算計、言辭犀利、咄咄逼人的特點展現得淋漓緊緻，對細微情緒的把握以及台詞的語調和節奏感也都極具個性魅力，可謂一出場就讓觀眾看到了她渾身上下閃爍的光彩和強大氣場，讓人懷疑是不是有個當年西部人的靈魂附在了這個90後小女孩身上，否則她舉手投足間怎能把角色身上的鄉土氣和時代感演繹得如此到位，如此血肉鮮活。以致於影片結尾換了個老演員出演成年馬蒂時，頓時讓人感覺角色的光彩沒了，不給力了。科恩兄弟也希望通過海莉·斯坦菲爾德的精彩表演讓翻拍作煥發全新光彩的意圖也十分明顯，不斷地加重她對話戲的份量，讓她盡情展現牙尖嘴利的個性光彩。不過，海莉·斯坦菲爾德也並未把角色演成一個過份成熟的「怪物」，在她不服輸的言辭間，觀眾能敏銳地捕捉到她所流露出的一絲膽怯和脆弱，只不過她很會用強硬的話語來掩飾罷了。如果單論演技的話，那麼本屆奧斯卡女主女配的所有提名者，都會被這個小女孩的光芒所掩蓋。片方在報名時無疑也拿出了志在必得的策略，把原本是女主戲份的她報名到女配的部門，以增強得獎係數。如果評委們不考慮其他提名者的名氣和地位因素的話，那麼把最佳女配角獎頒給海莉·斯坦菲爾德將是實至名歸之舉。

而傑夫·布里吉斯的影帝提名，重在參與的性質遠遠大過獲獎的可能了，因為老人家去年不剛拿了影帝嘛。考格本警長雖然被他塑造得比當年拿影帝的約翰·韋恩更為出彩，但無論是這種外冷內熱的頹廢男形象、有缺陷感的西部英雄以及抽風搞怪范兒，對於傑夫·布里吉斯來說都沒有太多的挑戰，演起來駕輕就熟、有刃有餘，不夠連續兩屆得影帝的水準。而且今年還有科林·費斯的「王者演技」君臨天下，《社交網路》的傑西·艾森伯格以及《127小時》的詹姆斯·弗蘭科兩位小字輩也有突破性的表演，布里吉斯老爺子今年還是以捧場的心態去奧斯卡樂樂吧！科恩兄弟的最佳導演和最佳影片提名也基本同理，《老無所依》的輝煌大家還記憶猶新，這次翻拍作從整體上又比較四平八穩，影帝榮譽還是讓給其他人吧。

最後，想就本片引發筆者的一些思索說幾句題外話。最近網上對《人民日報》刊發「任理軒」的署名文章《理性看待目前的社會公正問題》討論得不是挺熱烈嘛，而《大地驚雷》恰好也是個弘揚「正義」及「公正」精神的電影，不妨看看人家100多年前的老美是怎麼做的，沒準能有些收穫。小女孩馬蒂在片中總是把「我有個厲害的律師」（I have a good lawyer）掛在嘴邊，這句話是如此有魔力，可以讓精明的商人甘願賠錢，讓被俘的匪徒說出情報，還能在自己被俘後用來跟匪首做交易，甚至可以用來威脅不給她擺渡過河的船工，看來在人們印象中一向是無法無天的美國西部，法制精神以及人們對法律的信念竟是如此強大。小女孩尋求報仇的方法也是通過警官將兇手捉拿歸案後法辦，如果警官不答應她去追兇，不去執法怎麼辦？小女孩說了，「我打算用它（指手槍）來殺死湯姆·錢尼，如果法律沒能懲罰他的話！」通過這些對話和情節不難發現，美國公眾普遍相信法律是弘揚社會正義與公正的途徑，但如果法律未能伸張正義，那麼就要用個人的行為來實踐正義。對比一下當今的中國社會，法律維持的社會正義以及人們對法律的信任還不及100多年前的美國西部，中國人通過個人行為來實踐正義膽量比片中那個小女孩尚且不如！這些反差不值得大家深思嗎？（文/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