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度這個詞

電影是跟現任一起看的，看完後，依據國際慣例，現任就會問起前度的事情。我笑而不語。其實，我覺得「前度」和「現任」這兩個稱呼很有趣。就像「今天」和「昨天」一樣，無論是在星期一還是星期二，你都可以說「今天」，內容卻變了。或者說：「前度」這個指示詞因為本身沒有固定的對象內涵，每一次用在不同人或同一個人的不同階段之上，它的意義都會發生變化，但又似乎沒有變化。有點殘酷，又有些滑稽。

於是，人們就會發現「前度」這個詞及其意味就像癌症那樣不斷惡性擴張，吞噬著現有的感情。每一個某人的「現任」可能曾經是另一個的「現任」，現在是那個人的「前度」，將來也可能是這個人的「前度」。最後，歲月只是留給我們兩個空洞的詞語：「現任」和「前度」……

當你帶著好奇心和妒忌心詢問現任的前度，往往會忘記你的現任也會問起你的前度。太多人都只想揭開對方的秘密，佔有對方的心靈，卻要捍衛自己的私隱，隱藏自己的記憶。正因為這樣，前度這樣一個敏感話題才會對現在的關係造成如此巨大的影響，人們卻依舊喜歡這個話題，樂此不疲，糾纏不清。

在我看來，人們在八卦前任的時候，往往忽略了反思自己。說到底，某人的前度是個怎樣的人，他們之間發生怎樣的事情，都跟你本人無關。你不必因為他的前度是章子怡而自卑，也不會因為前度是鳳姐而自信。所以，人們在八卦前度的同時，其實是借這種途徑八卦自己。前度只是一面鏡子，這個詞跟鏡子一樣本身是空洞的，沒有意義，誰走進去看，誰就成為鏡子裡的那個人。

為什麼是八卦而非反思呢？八卦表面上看是一種漠不關心、無關痛癢的閒言閒語，其實它是源於對自我認識的無知和遺忘。如果前任真的熱心地向你問起前度的情況，他或她並非真的想知道那個人的情況。現任想聽到的是你對他或她的承諾，而不是對著抽象的EX進行描述。這恰恰反映了愛情給人帶來的一種獨特的盲目。在愛情中，每個人都滿足於從對方收穫肯定和照顧，從此偷懶，不再審視自己的真實想法和個人成長。一段關係的結束，遺留的常常是對對方的指責，而不是自我反思和愧疚。

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面對現任問起前度時感到尷尬。很多時候，我們不是因為忘不了前度而拒絕透露前度的資訊——沒有人真正關心這個問題——而是害怕面對自己，害怕回想過去那個受過傷害的、不成熟的乃至愚蠢的自己。更加可怕的是，你不想面對這樣一個事實：雖然你身處在一段新的關係，但你還是跟以往那樣毫無進步。

劇中的男主角應該算是一個典型。他在情感上的衝動和不成熟依舊沒有變化，就像他考了五次車牌都沒有考過一樣。但是，有一點他變了，不是進步，而是退步——他放棄自己當設計師的理想，為了金錢當了製作人。這個秘密，前度周怡知道，現任啊詩不懂。或許，前度周怡對陳均平的魅力不只是過去的美好，而是她能勾起自己逝去的理想，那個還沒被現實污染的自己。他想重新回到過去那段時光，紀念那個逝去的自己。換言之，他拒絕在當下改變，拒絕回到過去的純真。幻想跟前度再續前緣，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自欺欺人。

周怡有點不一樣。她似乎在短短幾天中懂得了很多。面對前度的誘惑，她能「理智」地告訴對方來例假（是事實，也是藉口），面對剛剛分手的啊樹，她也能「理智」地保持距離，最後，面對一直對自己有好感的啊蘇，她也主動地給予機會。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嗎？也許是，也許不是。不管怎樣，周怡最後一個人踏上旅途，讓人感到她真的成長了。就像她那個瀟灑的老媽一樣，到處旅遊，拍的卻是空空的旅店大床（也許是藉此想念那個不在了的丈夫？）。敢於面對一個人的寂寞的旅遊才是有意義的，這樣的前度才會意味著真正的成長。

很多人也許不願承認，愛情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重要。就像陳均平說的那句讓所有女同胞感到氣憤的分手語：這個世界沒有什麼人是離開了活不下去的。他說的是大白話，很白很暴力。我們能夠把握的只有自己，始終與之相處的也是自己。不論是前度還是現任，他們都很容易成為自欺欺人和自我遺忘的理由和藉口。銘記自己的成長不是一種自私，而是一種責任。跟一個人一起，不是讓他或她照顧你一輩子，而是要讓對方見證自己的成長。無節制地依賴對方，最終只會逼走愛情，折磨自己。

當然了，我們都是說教大師，就像面對失戀的朋友我們總會胡謅幾句人生道理一樣。上述總總，全是胡扯。回到前度這個敏感話題，只要我們能夠有效地把它控制在一個無害的範圍，「前度」會是個美好的主題。因為，人都願意記住美好的瞬間，回憶單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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