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黑天鵝》

                                      完美《黑天鵝》

       那是一個經典的芭蕾舞劇。《天鵝湖》邊，王子和朋友們在打獵。突然一隻高貴的天鵝（白天鵝）在他面前變成了嬌媚的少女，向他講述悲慘的身世。原來她是一位公主，可惡的魔王將她和夥伴變成天鵝，只有在深夜才能恢復人形，惟有堅貞的愛情才能破除邪惡的魔法。王子堅信她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愛人，發誓把她從苦難中解救出來。但魔王知曉這一切後讓女兒（黑天鵝）偽裝成公主的摸樣與舞步，勾引迷惑王子對自己許下了愛的諾言……在黎明時分，白天鵝悲傷地跳下懸崖。卻同時也獲得了新生……
       這是一部剛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電影。《黑天鵝》，一部繪聲繪色演繹「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常理的電影，一個讓「女孩」變成「女人」的強烈衝擊——沒錯，它是一部「成人」電影。
       了解一個事物，在得其概要之後需分析其組成因素。簡單塊解《黑天鵝》的要素：
       人物。①女主角Nina，認真、善良、柔弱、順從、純潔，極致的敏感甚至經常出現幻覺；②Nina的母親，過度地保護著自己的女兒，因照顧女兒而放棄了自己的事業，過度的愛幾乎有些神經質；③湯瑪士，劇院的藝術總監，有堅定的藝術追求、不凡的藝術直覺和鑑別力，並圓於世故；④Lily，新加入劇院的演員，不拘小節，生活放蕩隨性，爽朗大條；⑤Beth，劇院的前紅星，暴躁，陰暗多疑。
       環境。①Nina家庭。單親母親放棄事業撫養女孩長大，所以不難理解母親對孩子過度嚴格的看管，這也是Nina優柔敏感懦弱性格的根源。而且，電影中不斷出現母親的工作室：一個小畫室。裡面掛滿了母親畫的頗有印象派和現代派風格的人物像，這些面目詭異灰白的肖像刺激著Nina，因為它們提醒著Nina，在Nina之前，母親愛的是繪畫，愛的是它們，但因為Nina，母親犧牲了自己愛好的事業，而成為一個嘮叨庸俗的管家婆——這種對Nina無意識的刺激讓她的性格中多加入了「對母親的虧欠」情緒，另外也讓Nina感到自己奪走了母親對它們的愛，對母親和畫像的雙重虧欠感讓Nina對「被替代」有種特殊的恐慌——尤其是當「被替代」感與「對不起母親」的感覺混雜而來的時候，就是逼她到心理崩潰的邊緣。②劇院。對觀眾，這是一個陶醉於藝術美的脫俗空間；而對於演員，這裡是功名利益、適者生存的生死角鬥場。這部電影開始，也是劇院一個新劇：經典芭蕾舞劇《天鵝湖》的開始籌備。名聲不好（據傳愛潛規則）的湯瑪士要選新演員，「新劇就要有新的天鵝女王（the Swan Queen）」。這時有三個因素流動：劇院老花旦Beth被趕出去，Lily從舊金山空降而來，有人覺得她將是接任者，Nina肩頭有了疹子，但仍不顧一切勤奮練習要爭取到天鵝女王的角色。劇院裡新舊交替，利慾糾集，如果說家庭只是起因，那麼故事的過程還當然要在劇院上演。③地鐵。地鐵在電影中的出現得很少，但對觀眾有極強的潛在暗示作用。坐過地鐵的人一定對地鐵的壓抑感深有體會（當然，北京的朋友要多一個擁擠發狂的感覺），而且在地下穿梭的快速列車也常常被當做男性力量的徽征。脆弱敏感的Nina上下班都要坐地鐵，晦暗，陰冷，躁動。在地鐵里Nina預先瞥見自己勁敵Lily的出現，在地鐵里Nina面對老男人的性騷擾無能為力…這些潛藏在地下的情節，一如Nina潛藏在心底的愛恨與張揚。④化妝間。這是專屬於劇院明星的後台空間。開始時Nina在此看到自己的前任、過氣的Beth爛砸一通甩門而去，臨結束時Nina在此幻想著自己用碎鏡片刺進自己王位的覬覦者Lily的身體。這裡是仰慕終於陰毒的藏所，也是天鵝的誕生地與埋葬處——耐人尋味的是，它其實只是一個後台化妝間而已。⑤夜店與Nina房間。都是慾望蔓結的場所。個人房間是自我意識存在的標示，夜店則是個人慾望最赤裸最張狂的宣洩地。
       人物是因子，環境是氣場。因子流動，氣場流轉，不太懶的觀眾就可以想見電影的展開了。
       電影有兩個結界，把電影節奏大體上分了三個部份。
       一個結界是Nina得知自己被選為了天鵝女王，激動欣喜到極點，飛快地跑到廁所把這個消息通知媽媽，聽到媽媽的歡呼，Nina幸福地淚流滿面。但當她推門出來，卻發現洗臉池的鏡子上寫著大大的「whore」（婊子。因為其他演員覺得平常呆呆的她一定是色誘了湯瑪士才得到這一角色）。在這個場景之前，Nina一直是害羞刻苦單純敏感的「白天鵝」；此時，「白天鵝」到達成功的頂點也是必須面臨蛻變的開始；此後，Nina將無可避免地陷入是非、善惡、純潔與渾濁的漩渦之中。要面對的恐慌與困境，豈是抹去「whore」這個單詞就能消去的？
       要出演「天鵝王后」，就必須演好兩個角色：「白天鵝」的美麗、純潔、柔弱與高貴，「黑天鵝」的妖媚、邪惡、狂熱與高傲。顯然，Nina的「白天鵝」之舞適然而足，對「黑天鵝」的演繹卻不如Lily般渾然天成。於是她焦躁、恐慌、神經質。要怎麼突破自己？
       對自我最大的突破，是兩個狀態：一個是性，一個是死亡。所有人類歷史的道德觀倫理觀甚至人生觀，最避諱莫深的也是這兩個。為什麼？因為人一旦進入這兩個狀態，就將再也無法管制！一旦如此，社會將陷入一種最自由的狀態，無中心的狀況將是人類社會的崩潰之日。所以人類社會對此是一種本能地深底地「怕」，要將種種教條加於其上，就像所羅門大帝黏在魔瓶上的封印，也像掛在潘多拉魔盒上的鎖扣。——但藝術就是要打破種種限制和束縛，從打破常規思維和麻木意識，到打破人生和社會的最大禁忌：創造了生命的性，和轉化了生命形態的死亡。要使Nina打破自己演繹到極致的「白天鵝」之美（凡事做到極致即也是最大的限制），解放Nina的「黑天鵝」本性，最根本的就是讓她體會「性和死亡」的無羈之美。但「死亡」不可強加，所以，湯瑪士勾引Nina，並給她留作業「回家後好好撫摸自己的身體」，以期能喚醒她自己封印的狂熱與張揚，釋放最輝煌的人性之光。
       但就當她在房間達到高潮的時候，忽然發現媽媽坐在自己床邊；當她在浴盆中達到高潮的時候，突然看到重傷流血的Beth懸在面前！
於是她似乎明白了要解決自己性格的弱點，就要先消除在意識深處左右她的桎梏。所以她跑到母親畫室瘋狂地撕毀盯著她獰笑的那些畫；她為了保護自己的空間，不惜用門板夾擊母親伸進房內的手；她到醫院歸還Beth 「偷」了她的東西，並在錯亂的幻想中殺死Beth……她要拼命消滅在她心上加了厚殼的一切，要消滅讓她疑惑讓她愧疚讓她敏感的一切，她強烈地追尋著去釋放獨立特行的個性和再無牽絆的靈魂！
但是，似乎越是追尋越是得不到，而且在這種掙扎糾結中她徹底迷失了，連那個作為「白天鵝」的自己也找不到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存在！所以，在正式演出時，在表演自己本來很嫻熟的「白天鵝」時，她竟然從男伴的托舉上重重地摔了下來！
       於是，電影的第二個結界出現了。
       失敗的第一幕演罷，Nina走進自己的化妝間，發現Lily穿一襲黑天鵝舞服，化妝好了等著自己。「你演砸了，以後的黑天鵝也交給我來替你演吧！」……扭打中，Lily掐住了Nina的咽喉，此刻，Nina的脖子忽然發生了驚人的變化：細長並有微粒凸起，儼然變成了天鵝之頸；此刻，Nina也抓起身邊的碎玻璃片狠狠刺向了Lily：刺向她一直擔心取代自己王位的人，刺向她意淫與自己交媾的同性，刺向這個自己又愛又恨又恐慌又羨慕的同伴和對手。然後，Nina冷靜把Lily拖進洗手間，鎖門，化妝，黑天鵝，出場。
        幻想中，她殺了Lily；實際上，她拿起鏡片刺向的則是自己。性也無法讓自己解脫，只有死亡能醫治病入膏肓的蒼白心靈。孜孜以求解脫，反而得不到解脫；聲聲以求、步步亦趨仙境，往往仍是庸夫。只有消除了任何慾望，排解了任何意念，才能真正見明己性，洞察己心，從而釋然而往，再無掛礙。她渾然不知自己刺向了自己，更不知在那一刻，她刺的不是自己的肉體，而是自己慾念雜生的心靈——她不能知道，若知道了，有意識有目的有訴求，就還是得不到解脫。意念死亡，本性始生，如此得以「置之死地而後生」。
        從這一刻影片進入第三部份：糾結終於消失，黑天鵝驚艷亮世！
       舞蹈中，她的皮膚逐漸變成鵝皮一樣的形態，每個毛孔都鑽出漆黑的鵝毛，她像黑色的妖魅一樣狂舞，像熱烈放蕩的卡門，像歌盡誘惑的塞壬！黑天鵝成功了！巨大的成功！她冷艷又熱切地深吻了湯瑪士，走向化妝間準備最後一幕的演出。
       換妝時，Lily敲門祝賀，Nina才明白原來自己沒殺掉她，同時她看到自己腹部血液在蔓延……她哭了：罪惡沒有了，純潔也沒有了。她穿回白天鵝的舞服，但這時的白天鵝再也不是以前那隻純潔柔弱的白天鵝了——但她，卻是她自己了。
       登台，白天鵝翩翩起舞。黎明時分，她奔向懸崖之頂，最後一眼望了舞台上的演員，望了陶醉和震撼了的觀眾，還望到觀眾席上驕傲欣喜流淚的母親……閉目，縱身一躍！
       最後一個鏡頭，鮮血染紅白衣裙的Nina靜靜躺在舞台懸崖下的墊子上，周圍聚攏著與她共同演出、相互鬥爭並相伴以行的人們，Nina孤獨望著舞台上方的聚光燈，喃喃對湯瑪士道：「I felt it.」
       湯瑪士問：「What?」
       「I felt perfect.……I was perfect.」
       ……
      她不會死去，因為她已經死過一回。況且所有的死亡，都不會是終點。
       而為什麼要把這部電影拍成恐怖片的格調？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故事，一位死而復生的美麗「人屍」，一篇鳳凰涅槃的傳奇，怎麼能夠不恐怖？不恐怖不足以見徹悟之震撼，不恐怖不足以明得道之壯麗。
       另外我記住了湯瑪士訓斥Nina的一句話：「Stop being so fucking weak!」自勉。
       【從《殺手萊昂》到《黑天鵝》，Natalie Portman（飾Nina）的表演讓我難以忘懷，此次終於捧得了小金人；另外，Vincent Cassel（飾湯瑪士）粗獷不羈的外形和氣質讓我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