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美

    《黑天鵝》是美得令人窒息的電影。
　　娜塔莉•波特曼是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孩。
　　舞曲《天鵝湖》那俄羅斯式的安靜與憂傷在絢爛中落幕，我反覆想，為什麼當我沉浸於黑暗的時候，所有的美都開始無聲地上演，奪走我最後的僥倖和融於流俗的私心？舞者空靈的肢體顯現，聚光燈在天堂的某個角落徘徊，沒有觀眾也沒有男女主角，沒有人們自身，唯有靈魂，那孜孜不倦地依附在戰慄著的思想之上、如藤蔓般輕柔而有力並且無處不在的靈魂。它在宣揚，在勸誘，在祈禱。我想起那些停電的晚上，微弱的燭光下，我的心彷彿安靜了許多，彷彿洞徹世事。我想起夜晚的火車車廂，互不相識的人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人與人之間解釋不清的關聯，每個經歷過車廂的夜的孩子都會明白，人類是什麼樣的，社會是什麼樣的。我想起日出前的沙灘，想起親切的人，親切的情感。在沒有光線指引的旅途中，愛與友誼便無所顧忌，渴望接近與渴望探索一樣美好與值得留戀，誰能說芸芸眾生不是遙遠夜空中彼此輝映的星星？誰能說，最黑的夜同時也最璀璨？
　　在黑暗中，我發現自己。
　　無數個夜隨我遠去。我側耳聆聽，彷彿回到了那些啜泣與歡笑交織的時光。春天清新的夜晚的空氣、夏日的濃麗、秋的隱秘和冬之寧靜……夜晚賦予了我某些本能，歲月作證，我早已不復是那個懼怕黑暗的女孩，聽鄰居姐姐講鬼神的故事便瘋了似的狂奔回家，更不是那個在黑暗中想像自己是公主的擁有小小浪漫的女孩。儘管這些多麼使我眷戀，多麼使我真切地回到那個地點，人們儘可能忘記我吧，像遺忘每一個平安的夜晚。而我在回去的路上深深思索：我的性情我的思維、我伸展的四肢，這些也許真的與夜晚相關。當我聞到黑暗中薔薇的香氣的時候，我的眼睛是否具有童話的純潔？當我觸碰到黑暗中牆角的岩石，我的聲音是否趨於沉重？當我抬頭望月，啊，我像第一次發覺自己影子的人，像第一次讀詩而變得睿智、第一次戀愛而與從前訣別。我在夜裡，卻感覺光明無處不在，秋天的夜晚，我如一夜孤筏遠走，我精心收藏的細節也隨我而去，一個眼神一句話，引我深愛至今。
　　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我依然來到你身邊，悄無聲息地坐下來。你的面孔模糊，我直覺地知道那是悲傷的臉還是麻木的，是不是為生活所累，是不是有太多牽絆或是太過絕望。我知道你是否流淚、流汗，我就生活在你的淚水與汗水之間，你的榮耀和卑微於我何等重要。即使在黑暗中你也不願擁抱我吧，我曾為你哭泣，也曾為你而活，當我們穿過墳墓來到上帝面前，我們的一生是多麼平凡，簡直慘澹，可我願意相信正是為著某種平凡，你我才如此艱難而堅強地活著。悲慼的臉，悲慼的手，歡愉、鄙夷、自命不凡……無數面孔經過我身邊，帶著與我迥然的經歷和心地，為了愛我或者騙我而經過我，我不屈跳躍著的心無時無刻不感到將要接近你，接受你蒼白如骨骼的命運，在黑暗中我的手臂乾枯，如老樹枝般倔強地向前，渴望留下每一個人。我在淚水的河流中漂泊，看昔日的景像變作風中的海市蜃樓，我閉上眼睛，隨著年歲增加，我開始善於接受，善於重新開始。我接受了拋棄、決絕、沒有永恆。對人類的熱愛使我辛酸和庸碌，使我懷揣希望。我為黑夜所傷，也因此成長。
　　一曲終了，蛻變成黑天鵝的波特曼帶著青春最終的勝利謝幕，兩頰有女王般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