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確的懸疑

作為波蘭斯基的最新作品，《影子寫手》總被拿來與諸多電影進行比較。從環境和人物的設定來看，它與同為2010年柏林電影節的開幕影片的《禁閉島》頗為相似，同樣是在封閉的小島上，一個人形單影隻地陷入對真相的追尋中；從懸疑的鋪設上看，它又似乎借鑑（或者說致敬）了希區柯克的《蝴蝶夢》，伊萬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前任ghostwriter——一個死人——的腳步，正如同曼陀羅莊園裡，呂貝卡迷霧般的鬼魂牽動整個故事的發展。
然而不管怎麼比，《影子寫手》依然是一部極具自身特質的優秀影片。首先是它的極簡風格，滲透在整部電影的方方面面：畫面的空曠、天氣的冷冽、人物的設置、故事的進程……它刪繁就簡，沒有任何迂迴和花哨，就這麼簡簡單單把事件呈現在觀影者的面前。影片裡的那棟房子，就彷彿是整部電影風格的化身，建築的線條清晰筆直，稜角分明，灰黑白的色調在天地間分割出獨屬於自己的空間，帶有隱隱的保護欲，但那面幾近虛無的玻璃牆又滿足了所有對外界的窺探心理。把影片的每一個場景定格，畫面無不纖塵不染。這讓我想起了導演《天使愛美麗》的讓-皮埃爾•熱內，據說他拍電影從不能忍受任何跟劇情無關的污穢，每個場景拍攝前都要收拾的乾乾淨淨，就連碩大的巴黎地鐵站也不例外。不知道波蘭斯基是不是也有這個癖好，《影子寫手》的「乾淨」程度與愛美麗相比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後者好歹用紅藍綠的色調把你的心弄得暖洋洋的，前者只有無盡的清冷和滿目的荒蕪。
在影片進行到三分之一時的一幕對話道出了整部電影的主旨：因為虐囚醜聞的揭露，英國前首相亞當朗陷入政治危機，各國記者們紛紛湧入朗目前的所在地——這座原本冷清的無名小島上。在人聲嘈雜的旅館大廳裡，伊萬飾演的影子寫手看到身邊的記者手持一份報紙，標題正是虐囚事件。
記者問他：「Who』re you with?」
伊萬：「I』m on my own.」
記者問他的應該是「你站在誰這一邊」，而伊萬會錯了意，他以為是問他「你跟誰一起來到這裡的」，於是他說「I』m on my own.」我一個人來。當然也可以理解成，我不站在任何人一邊，我只相信自己——這也正是這位影子寫手在整個故事裡秉行的宗旨。
於是乎，我們可以看到，伊萬麥克格雷格，這個在《猜火車》里肆意裸露著身體，在《我愛飛利浦莫里斯》里萌倒眾生的萬年不老美男子，這回化身只相信自個兒的代筆寫手，他無意參與政治陰謀，也不想苦苦追尋所謂的真相，他只願老老實實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怎奈真相總是半遮半掩地找上他來，他只有相信自己的判斷。伊萬就像是清澈見底的河水，他用執著單純的眼神向每一個詢問他的那些莫測高深的人毫無保留地袒露他知道的所有：他告訴亞當朗的妻子他覺得前任寫手的死亡有疑點；他向艾米特教授坦白他得到照片的過程和他的疑問；他見了前外交部長萊卡特，和盤托出他認為的真相；他又在亞當朗的逼問下交代他之前所思所做的一切——他不是牆頭草兩邊倒，他只是相信自己。這便是這個人物的魅力所在。
至於影片結尾眾說紛紜的十分鐘，似乎成為了所有觀影人的焦點所在。它包含了整個故事所有的精彩和所有的敗筆：真相的揭露方式也許有點小兒科，但不得不說最終的真相確實極具顛覆；伊萬向陰謀得逞者的宣戰無以自尋死路顯得不合邏輯，但那個手把手傳遞紙條的鏡頭著實精彩……最後的最後，那個倫敦街道長長的空鏡頭裡，沒有名字的影子寫手如同影子般消失在鏡頭之外，只剩雪白的紙張漫天飛舞，影子從未出現，真相無從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