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鵝》：願奴脅下生雙翼

http://loveinapuff.blog.163.com/blog/static/170754551201121745953813/

    第83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頒給Natalie Portman可謂實至名歸，從Léon (1994)、到Closer (2004)，直到這部Black Swan (2010)，小女孩長大成人，這個天賦異稟的女子會成為奧黛麗·赫本一樣的傳奇。有人說《黑天鵝》描繪出Nina的心路歷程就像佛洛依德的教科書那般精準，所謂本我、自我、超我的糾結與對抗，身體的覺醒、慾望的釋放、血腥的洗禮、痛苦的掙扎……一方面高度主觀的鏡頭緊密追隨並直面展現主人公的恍惚分裂與歇斯底里，另一方面亦真亦幻之間欲說還休充滿遐想，並不復雜的故事情節經過極具衝擊力的人物表現，一種強大攝人的魅力，讓人無法抗拒、欲罷不能。影片中Nina從高台落下在眾人環繞中微笑著說自己終於做到了「完美」時戛然而止，惹得我忍不住喊出來「這就完了？這就完了嗎？」那時的我被深深捲入其中，揪著的心直到最後也沒能放下。

    記得《阿申愛樂》有過一句點評「老柴的作品，浪漫至極，只是老柴的東西聽多了，人會瘋掉」一語中的，所以跳著《天鵝湖》、聽著《天鵝湖》，連手機鈴聲、床頭音樂盒都是《天鵝湖》這宿命般旋律的Nina為之瘋狂，真是不足為奇。她那股「不瘋魔不成活」戲我不分的勁兒，的確讓人想起《霸王別姬》裡的程蝶衣，原來從東方到西方，從男人到女人，從京劇到芭蕾舞劇，人對藝術的痴迷，藝術對人性深刻的影響，是如此斑斕絢麗卻又觸目驚心。他們無疑是有才華的，但更重要的也許是因為他們同樣擁有脆弱而敏感的靈魂，越是骯髒無序、殘缺冷酷的生存環境，就越是使他們逃避到藝術的世界裡去找尋那份華美瑰麗、高尚超脫的安慰，以致無法自拔。

    相較之下，《霸》的悲劇性一則來自於程蝶衣自身，二則源於更為宏大的時代背景；《黑》則牢牢抓住Nina個人心理蛻變的每一步，心靈與慾望的衝突，完美藝術與逼仄現實的矛盾。對於理想生活，程蝶衣有著明確的願景，那就是與師哥「從一而終」好好地唱一輩子戲，永遠地虞姬與霸王，只可惜正如段小樓所說「我是假霸王，你才是真虞姬」，蝶衣的放縱和迷失是愛的失望與受挫。但從小被嚴苛母親管教壓抑的Nina卻是懵懂的，她想做Swan Queen是母親的期望、偶像Beth的示範、自己日復一日發奮追求的目標；她想成為Black Swan，她渴望擁有那種顛倒眾生的魅力是湯瑪士的要求、Lily的刺激 、以及她休眠已久的本能。奇怪的是，這個乖乖女怎麼是個「工作狂」？竟然一點對愛情的憧憬都沒有，實現性的方式是封閉的，連性幻想的對象也是同性？我想，這恰恰是Nina最可悲的地方，對事業的重視是主流價值觀的產物，私生女的身份讓她努力迎合這種社會判斷，只有獲得事業上的肯定，才能消解那令她窒息的不安和孤獨；而性的效應一則歡愉，二則即為生殖，她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因為生下她葬送了事業、毀滅了一生的幸福（黑衣、寡居、扭曲的人像畫），所以哪怕為了事業她必須釋放自己的性本能，但內心的恐懼絕不容許她重蹈其母的覆轍，於是她的覺醒之路是那樣畸形。

   《紅樓夢》裡的黛玉，在那曲聽來令人肝腸寸斷的《葬花吟》里唱到：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落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現在看來，這樣一番女子在愛中受傷、心痛的呻吟，竟然確鑿無疑正是真愛過的證據，但Nina呢？舞台上的她，消瘦的後背終於生長出黑色的翅膀，血脈幻化為鋼鐵狀的黑灰色，得償所願成為Black Swan的那一瞬間，卻原來，是她極致綻放的一刻，也是她自己真正詛咒的開始——要知道，白天鵝的詛咒王子的真愛尚能化解，黑天鵝的宿命則是一時欺瞞獲得王子之後註定仍將失去的永恆孤寂。陳凱歌《風月》里如意說過「女人比姑娘好看」，為了獲得郁忠良的愛，她不惜將自己獻身給旁人——「為了你，我跟端午試過的」，我原以為那已經是悲涼萬分的痴女了，卻未曾想，Nina破繭成蝶與Black Swan合而為一的這一番煉獄，更讓人扼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