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的那場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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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是自私的男子，她也本是自私的女子，又或者，她的情，已經隨著歲月，流逝掉了。

她本不相信男人，尤其是像他那樣新派摩登的男人。

他本不愛女人，可是他摩登太久了，也會欣賞特別傳統的女人。

他和她，相識就是一場未知，或者是那一曲終了的舞步，又或者是那一場未曾預料的飯局？
無論如何，他她相識了，他饒有興趣，而她，總是低著頭。

低頭的該是十多歲的女子，女人頭低得太多，脖子上，會長出皺紋。
他這樣告訴她。

他刺激著她，哄著她，借別人的手，把她帶到香港，又借別人的手，把她領到跟前。

或者一開始，他只是想玩個遊戲。而她一開始，就知道初嫁從親，再嫁從身。

所以這場遊戲，註定要兩人同玩。

她不肯愛他，他不肯娶她。
亦或是，他不肯娶她，她不肯愛他？

怎樣都好，他和別的女子曬太陽，把她晾了幾天，她要回上海，他讓她從八月呆到十一月，受盡家裡人的嘲笑，然後一紙電報，又讓她揮之則來。

她覺得他是一個浪子，管也管不住，醋也不必吃，偏偏他就是要戰勝她，戰勝這最後一個最中國的女子。
他會坐著電車兜圈子，去看一次看過兩場的電影，這種種的傻事，只是為她而做。

然而他嘲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雖然，他想和她，在她的房間看月光。

她終於以為輸了，以為不會得到他，他留給她一幢巴丙頓道的房子，然後要去英國，遙遙無期。
她能怎麼辦呢？她甚至不是他的妻。她只能默默地把房間裡的燈一盞盞打開，看女傭人給孩子洗腳，把手印印在潔白的牆上，然後，頹然睡去。

忽然間，戰爭來了，氣勢洶洶，猝不及防。

他和她，就此成了亂世的男女。再也分不開。
當他匆匆回來，帶她一起奔走，他們就註定，再也分不開了。

在卡車上，她還是哀怨，如果炸掉了我的故事，你的故事，還沒有完結。

他笑，她也笑。如果她活著，她會為他守寡，如果他活著呢？

不，什麼都不要想，他們，是亂世裡的男女，他們，為自己而活，為彼此而活。

戰爭，終於成全了他們。

當范柳原一筆一划地擦著地板，當白流蘇幸福地對著水缸微笑，當他們決定去報館，我確信，這場傾城之戀已經看到盡頭。

如果沒有那場太平洋戰爭，他們的故事，是大都市裡最不起眼的一筆，男歡女愛，又或者，男尊女卑。

但是，一切都改變了，縱使微小如流蘇，要的，也只不過是亂世裡的一份愛情。當她把臉貼在他的臉上，他握著她的手，窗外傳來隆隆的炮響，日軍在耀武揚威地走來走去——
他本是無情的男人，她也本是無情的女人。
誰又知道，不是為了成全她的愛情，一個都市就顛覆了呢？
當范柳原牽著白流蘇的手，誰又能說，愛情原本的樣子，不是不言而喻？


當范柳原一遍又一遍地打著電話，對白流蘇說，我想去你那邊看月光，誰又能說，他不是愛著她？



當范柳原告訴白流蘇，當世界都顛覆了，只剩下這堵牆，那時，你我在牆下再遇見了，也許你會對我有點真心，而我也，會對你有點真心。


誰說，自私的男女，不會有天荒地老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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