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避中徘徊，在面對中重生

    對於押井守的記憶源於他的作品《攻殼機動隊》，那時經常會買動漫週刊，所以會看到關於這位監督的介紹，可是他的那部代表作，卻一直沒有接觸過。

    再次關注他，是因為這部新片《空中殺手》，喜歡海報上的天空，深邃無邊的藍色，還有那兩個互為羈絆的兩人。

    這是一個壓抑得有些沉悶的故事。或許有的人在看到人物的第一眼就會關閉它，因為它和大眾眼中日本動漫的美型相差甚遠，可是我卻在影片開始就被那段天空的影像和川井憲次的音樂吸引。

    影片敘述的很緩慢，時間來自遙遠的未來，那是一個沒有戰爭的和平世界，然而人類為了切實地體驗和平的感覺，竟發明出了用於觀賞的表演性戰爭。在這假戲真做的槍林彈雨中，依然有殘酷的傷亡。駕駛戰鬥機搏擊長空的是特殊戰士「永恆之子」。他們的肉體駐留於青春期狀態，不老不死，而並未停止成長的內心卻有著比普通成年人更深的疲憊，戰死沙場是他們唯一的出路。背負著無奈命運的少年們在天地之間譜寫出愛與恨，生與死的輪迴……

    電影空戰的描寫很精彩，3D技術的華麗讓人嘆服，同時也製作出了原作想表達出的驚心動魄與殘酷。天空還是那個天空，孩子還是那群孩子。可是在押井守的詮釋下，天空是那個把戰爭作為遊戲的時代的天空，孩子卻是那群永遠也長不大作為工具而存在的「永恆之子」。戰爭何其殘酷，殘酷到連被定義為遊戲後，仍然逃脫不了「死亡守則」的束縛。孩子們是何其弱小，弱小到承受不了永遠循環往復無止盡的日復一日。永恆只不過是掩蓋殘酷事實的華麗的面具，當被撕下後，血淋淋的真相讓每一位看客不僅憎恨起人類的惡作劇，還有那看不見卻走在我們前面的命運。
 

    影片雖然是以戰爭為背景展開的，主題卻並不是戰爭。又或許對於那些正常的人類來說是叫做戰爭的遊戲，而對於互相殘殺的「永恆之子」來說，是名為遊戲的戰爭。

    在草薙水素眼中，這就是一場戰爭。因為她珍惜自己還擁有抗爭命運的機會，「只有在這裡和不在這裡的區別」要嘛觀看遊戲，要嘛參與戰爭，這是她給我們的答案。因為她重視生命，珍視生活，所以才把它當做戰爭，她想給自己一個存在下去的理由，給自己的生命一個意義。像戰士一樣死去，即意味著為了信仰而犧牲。儘管那種信仰在那些「大人」眼中虛假的可笑。可是她還是執著地堅持著。

    所以她才會對那個對著駕駛員屍體哭喊著「好可憐」的中年婦女失態地大發雷霆。辯駁 「別用同情來侮辱他。」這群置身事外的看客們不會明白「永恆之子」的掙扎，遊戲著他們生命的人連施捨他們同情的資格都沒有。

    影片對於細節的描寫讓人驚嘆，其中湯田川折報紙這個情節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驚嘆日本動畫製作之精細。當然在看到影片後面我知道這是一個伏筆，永恆之子除了身體的永恆，他們還會像複製人一樣，被無限複製，不同的是，只是沒有了記憶而已。在那個年代，他們只是機器，被人操縱不得反抗的機器。
  
    影片整體籠罩在一片宿命論之中，全片充滿了無力感。 明明知道自己不過是以生命為代價的遊戲工具，卻不得不全力以赴，沒有明天已經夠可怕了，更可怕的是連自己的過去都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沒有瘋掉，就只能麻木。所以影片中每個人都那麼憂傷，都那麼緩慢，甚至是圓滾滾的腦袋，少了很多細節，細節重要嗎？那不過是個複製的肉體，真正需要喚醒的，是沉睡在內心的靈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輪迴。

    函南優一：他的上一世選擇了自殺，因為他當時覺得那樣可以擺脫輪迴。 現在被證明不可能，所以今生他沒有殺水素，而是義無反顧的去和教父決戰。雖然都是死，但意義截然不同，而最後的決戰，與其說是優一的死亡，不如說是優一的重生！

    草薙水素：活了八年，見證了太多東西，可以說，她是唯一有存在感的永恆之子，但當所有人都沒有存在感的時候，水素無疑的孤獨的，孤獨到怕，怕到恐懼，恐懼到想死。所以當他面對轉世的優一之後，還是希望優一殺了自己，而忘記了自己存在有多麼特別的意義。但在影片最後，當優一不再回來，她沒有點燃放在嘴邊的香菸，這表明她沒有覺得優一的死是結局，也就是說，她沒有放棄抗爭。這點在電影字幕之後的動畫中，也有體現。所以其實真正值得我們期待的是之後會發生什麼。

    草薙瑞季：這個女孩可以說是優一上一世存在過的直接見證，如果引申一下，可以說這個女孩代表著真實的存在！而永恆之子本身是超越常理的存在，水素說怕這個女孩超過她，我想更多是怕年齡上，生理上超過她，而不是能力。當自己的女兒成了一個老太太，自己卻還是小孩子，這種壓力沒人承受過，也無從想像。真實的存在可以無憂無慮的走在藍天下，可以不用去思考複雜的問題，不用面對殘酷的殺戮，這種幸福是永恆之子所無法體驗的，所以當畫面出現小女孩一個人仰望藍天的時候，不禁讓人感嘆命運的殘酷。

    教父：教父是個成年人，在影片中的暗喻是神，是宿命，是死亡。宿命是強大的，死亡更另人恐懼。所有的人見了他都想跑，只有吃了禁果，擁有愛情的兩個人敢於挑戰他！因為只有殺死教父，才能讓他們相對安全，才能讓他們不會忘記自己是誰，經歷過什麼，最重要的，是能保有心底的愛。而當永恆之子真正擁有了愛情，擁有了自己穩定的生活，再加上永恆之子的不死之身，後果是無法預料的。所以才會有教父的存在，所以才會允許一個成年人加入到戰鬥之中。他的任務就是殺戮，就是給公司一個合理的理由消除他們的記憶。

    其他隊員：麻木了，因為他們沒有值得自己守護的東西，就算有疑問，有困惑，有抗爭的想法，但沒有目標，目的不明確，最後也只能一事無成，繼續輪迴。

    媽媽：這個老女人承受了太多東西，從他見到優一的第一句話裡就能看出來了。這真不是人幹的活，她無力改變什麼，只能默默的注視，暗暗的祈禱。算是一個見證吧。

    押井守在創作這部作品時也是用了影射的手法，為我們展現了一個當代的日本青年人的生活寫照。

    「永恆之子」們一面做著大人做的事情：吸香菸，和女人廝混，一面卻認為自己還是孩子，不肯長大，「不是無法長大，而是不長大。」函南優一的話一針見血，道出了當代人的心態，不是無法長大，而是不知道長大的意義，因為他們以孩子的身份仍然可以做他們眼中大人們的事，以孩子的身份來逃避明天，逃避現實。

    於是，他們就真的是孩子了。他們還不明白，真正的長大，絕不是膚淺的做成人化的事情，或是生理上的成熟。這種長大，是心理上的蛻變，敢於直面生活，敢於同一成不變的每一天抗爭，敢於同命運鬥爭，尋求改變，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但那已經具備了長大的資格。

    也許永生，戰爭，距離我們很遙遠，但是生活本身不就是一場戰爭嗎。有些人的肉體雖然還在，但是靈魂早已經生存不下去了。安於現狀的年輕人們，沉溺於毫無改變的安詳的人們，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生活對於他們來說猶如「永恆之子」，過了今天，明天怎麼樣也無所謂。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取決於你想讓它成為何種樣子，一如草薙水素眼中的這場遊戲，她一廂情願地把這看做是戰爭。所以是遊戲人生還是掌控人生，成為了我們該思考的問題。

    影片中還有一個真正的小孩子——草薙瑞季，她和函南優一在一起時的那一段對話令人回味。在他們的對比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函南優一的心態，和作為「永恆之子」的弊病，一個是沒有長大的孩子，一個是長不大的孩子。一個是真正的小孩，一個是所謂的小孩。

    草薙水素，函南優一，土野崎，他們向我們展現的是不同的生活態度。土野崎，他只做自己，這種做法是消極的態度中最積極的了，只是做自己固然輕鬆，但是仍然是命運的奴隸罷了。函南優一，迷茫過卻最終醒悟的人。面對命運，他恐懼了，卻沒有退縮。水素，從她最後面對再次輪迴的「函南優一」露出了不易察覺的輕鬆的表情，「我等你很久了」，是啊，已經做好了準備，只等待和命運再次交鋒的時刻，怎能不坦然呢。活下去，等待改變。

    從水素的女兒瑞季的年齡我們可以深切地體會到水素的悲哀，究竟輪迴了多少次了，水素是如何堅強地挺過這命運的暴風驟雨！但是每一次，每一次她都心知杜明，但是每一次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傾心於同一個靈魂。無論輪迴了多少次，「函南優一」還是會愛上草薙水素。真不知道命運是仁慈還是殘忍，仁慈地留下愛情來維繫希望，殘忍地讓相愛的人承受一次次地分離的痛和重逢的無奈。「愛」是屬於人類的奇蹟，無論是「成人」，還是「永恆之子」他們都是可以將愛情進行到底的存在。所以，「愛」是人類的希望，是人類的救贖。

    他們是在改變的，不是嗎？函南優一超越了栗田仁朗，他沒有用死亡來逃避。他選擇了讓戀人活下去，等待改變。等待他一次次輪迴來改變他們的命運。他還是勇敢地站在了「大人」的位置上，和「教父」這個「成年男性」來平等抗衡。教父是這場遊戲規則的化身，人人都知道：「教父」不可戰勝，函南優一是以自己意志同他決鬥，而不像其他人那樣去盲目地追求勝利地戰鬥。為信仰而戰和為勝利而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有信仰的戰鬥才是戰鬥，所以函南最後選擇了作為既是戰士又是命運抗爭者的死法。生活中，我們可能不是強者，但是卻與「大人：們一樣有尋求改變的資格，即使沒有勝利，卻仍然值得炫耀。

    緩慢的節奏，瞬間的死亡，這一急一緩中，把生命強大的張力和短暫展現得淋漓盡致。感謝川井憲次的音樂，給了這部片子一個壯闊而又柔綿的底色。翱翔在空中的殺手們啊，請不要謀殺了自己的夢想和希望。

    空中殺手，給了我們啟示，給了我們希望，也給了我們一種感動，那也許是有點沉重，卻是暖色調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