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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人--Villain

恶人/Akunin

7 / 2,000人    139分鐘

導演: 李相日
原著: 吉田修一
編劇: 吉田修一 李相日
演員: 妻夫木聰 深津繪里 樹木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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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醒之前

2011-03-22 10:06:02

日本式的惡人——從《惡人》看日本性格


不談歷史、政治與戰爭,僅僅從一部電影的角度看日本人的性格吧!我覺得一部《惡人》足夠典型了!

《惡人》片頭,那個被害女孩的父親,去女兒工作的公司等女兒。第一個鏡頭,他獨自坐在公司的前台位置,樣子是傲慢的,緊閉著嘴角,頭昂著,眼神中透著質疑與不屑,顯然他對這個環境有些許的抗拒,要注意,這個父親是一個鄉下的剔頭師傅,當他來到相對大城市裡的大公司,他並沒有顯示出卑微與膽怯,可以想像一下,如果把這個鏡頭置換到中國,一個農村的父親來到大城市裡的寫字樓,他會是這種表情嗎?我想多半不會。這是中國與日本的差異之一,先不評判這種差異的性質吧!

接著,正當父親一個人坐著對周圍的環境表現質疑時,有一個聲音叫他,他趕緊應聲站起來低頭鞠躬,臉上的表情像川劇裡的變臉一樣迅速轉換,立即更換成一副謙卑有禮的樣子了。這是我們所能看到的典型化的日本人神情,對他人的一種禮貌態度,幾乎呈式化得像集體無意識般的本能反應,低頭鞠躬、誠摯的回應、體面規矩、富有修養。

這一個關於父親的鏡頭,非常平常,但是一下子讓人看出這是日本人,是與中國人如此之不同的日本人。不排除兩個國家有各種各樣的父親,但是出現在電影裡的,往往是典型鏡頭,所謂典型,就是讓人一看就非常自然、尋常,與生活中大多數的情形一致。可以想像一下,如果一部中國的電影,拍攝一位鄉下父親進城的典型鏡頭,會如何處理:來自農村的父親來到大城市女兒工作的現代化寫字樓里,首先他會感到些許不適(如果且不必說是膽怯或自卑的話),然後,他可能會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而而多少顯得些笨拙侷促和不自然。可是片中日本的父親呈現出來的反應是完全不同的。

日本人有一種 「禮」,「禮」這個東西說穿了,是用來協調社會各階層之間的差異與矛盾的,內在的「禮」是道德,外化的「禮」就是與道德相匹配的一整套行為舉止,但很奇怪的是,「禮」本來在中國源遠流長甚至一度發展為迂縛的繁文縟節,但是現在卻是空前的貧乏,且不說中國人的問題。回到電影中的日本,那位作為父親的男人雖然有「禮」,但在他內心卻並不謙卑,而多少是驕傲的(如果不說傲慢的話)。他的謙恭只是一種禮節層面的修身,在日本,這種修養是為人處世的基本層面,並不代表他們內心的謙恭。

「謙恭」這個褒義詞的含義意味著、謙虛、退讓與服從,但如果將的意義往不那麼好的一面延伸,在其一邊可以得到的是卑微、膽怯、心虛、懦弱。可以發現,日本人是絕對不能容忍自己成為這樣的人,這是他們的底線,又像是絕對不能被攻擊和威脅的命門,可是正是這樣的日本人,將「謙恭」作為重要的行為規範。說得簡單粗暴一點,日本人用最謙卑的方式表現自己,可是內心裡最容不得是自己被人看不起。而中國人呢,常常表現得自信滿滿,但是內心卻很容易看不起自己。

從這個角度再來看這次日本人地震,關於日本人如何在地震央保持良好的修好受到了大家的關注和認同,我倒想說幾分不合時宜的話,我覺得日本人可能有兩種狀況,一種是堅強,一種是崩潰,如果還沒有崩潰,他們必然是堅強的,在逆境中的堅強可能是一種美德,可是當這種堅強變成強硬的傲慢、無禮,以致於持強凌弱,即是可惡的,但是我們應該看到,日本人的堅強不可能只有正面,必須有負面。

中國人呢,向來喜歡同情弱者,這一點又與日本人擰巴上了,日本人自己可以同情弱者,但是絕不喜歡被當作弱者來被別人同情,如果他們被當作弱者,有可能,這個弱者是最劣根性的弱者,就是不會感恩的弱者,反而他們會恩將仇報,這種作法令人心寒,但要注意到,它並不是憎恨同情他的人,而是他無法自處於一個被人同情的弱者境地。

中國高尚的品德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但日本人不是的,日本人也有報恩的心理,但是這必需要建立在臣服的心理上,比如他們的武士道,武士一旦與領主建立了臣服關係,那麼他的忠誠就是無條件的徹底的,但是如果沒有任何固定的關係,只是平等的雙方,一方對另一方這種恩惠對他們而言就是不知道如何安置的一樁債務。中國人都知道:「人情債」這東西,中國人的人情關係往往你來我往,連綿不絕,雖然可能說中國人比較有人情味,但是不好的一面的是,當真情與假意很多時候混成一團往往產生虛偽,有時甚至發展成一團稀泥,糾纏不休讓人不得脫身的,又因為這種人情關係,使秩序與規範變成不可能,這即是柏楊先生所說的中國式的「醬缸文化」吧!而日本人這一點恐怕同中國人完全不同,日本人需要非常清晰的界定施恩與受恩的關係,而且這並不是一種輕易的事情,而是非常嚴肅的關係到個人尊嚴的事情。

所以,我覺得日本與中國真是奇怪的關係,它就像兩個性格完全相同的人,行為方式所延伸出來的心理反應模式是完全相反的。從這個角度來看,很難用善與惡這評判。

再看《惡人》裡面,同樣是表面上親切和善的醫生,可是當婆婆上門時,卻露出了兇惡的一面。婆婆不是「美女秘書」,他用「美言」討婆婆歡心,只是為了取悅來聽他課的其它婆婆,但是當婆婆走近這位醫生的「真實世界」時,他絕不對婆婆心慈手軟。如果換一個角度看,說好聽的話給需要的人聽,這即是我們所說的「奴性」,而日本人絕對不忍受這種奴性,在「奴性」面前,他們寧願當壞人。當然這與劇中的情節並不相符,只是一種聯想。

公車司機是正直的好心人,他安慰婆婆的話是「這不是你的錯,你要振作!」對,既使是對婆婆這把年紀的老太婆,那人也要她「振作」!換作中國人,大概會說「您要想開些!」吧!「振作」依然是強者所需要的東西,在日本,一個人若失去了振作,即是失去自己的本分所賦與她可能去擁有的強者心態,即失去自己作為人的自尊心,那他就完了。

那位父親去找「富二代」時說:「有些人不再在乎任何事情,以為自己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了,就比別人強大,這樣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啊!」依然強調「強者」!

那位被害死的女孩被「富二代」踢下車後,好心男孩提出要送她回家,她卻惡言相向,何等不講理,可是她亦是要避免成為被人憐憫的「非強者」吧!

最令人感嘆的莫過於結尾,當警察己經找到了兇手,兇手用手掐著戀人的脖子之前說:「其實我並不是你想像的那種男人」,我沒有看過小說,不知道這一行為的真正意義是什麼,網上有人說,是為了讓戀人不受牽連,又有人說是為了讓戀人忘記他。我覺得有道理,但是我總覺得還有一層意思,這個男人一開始雖然殺了人,但是觀眾都清楚他並不是壞人,只是行事魯莽而己,而且他的身世令人同情,被母親拋棄,扶養他的婆婆雖然也對他很好,但是婆婆被無良醫生騙的事件也可以看出婆婆何等的單純,正因為生活在這樣單純的婆婆的僻護下,可能這男孩才會如此魯莽得、輕易殺了一個人,同時也把自己的人生全都給毀了。總之,這個角色讓人同情,他是一個弱者,徹頭徹尾的弱者,可是注意,如果結局是這個弱者與自己相愛的女人痛哭別離,那就不是日本人,無論何種原由的悲劇發展到最終,日本人必然要顛覆自己身處於弱者的地位。那麼無論男孩出於何種動機去掐戀人的脖子,從外界上看,他的這一行為就是要顛覆自己被人同情的事實。

當他被迫成為一個註定的弱者時,他也註定要成為一個壞人,直到最後,這個劇中真正的「惡人」才正式誕生了。雖然是被迫的,但總是還是完成了從一個好人向壞人的質的過渡,成了一個真正的惡人。所以,當最後戀人去給死去的女孩時獻花時,她才會說「不錯啊!他真的是壞人,他殺了人啊!」

她愛他,但她絲毫不因維護他的尊嚴或為他的無辜而為他辯解,哪怕一點也不辯解!這其實己經是全然地站在他那邊,對他的「惡」表示了成全!

如果把這話放大一點,日本人在中國也殺了人,所以中國人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日本人是壞人,可是這壞的根源在哪裡?中國人不會給他們的壞找根子,憎惡與譴責就夠了,但是日本人要如何面對自己的惡行,我說的是日本的良心要如何正視自己的「惡」呢?這惡並不是廣泛的惡,就像劇中的那個「富二代」,很多人說真正的惡人是他,可是這個惡人根本不構成惡的「悲劇性」和「深層次」,因為這樣把別人的痛苦不當回事的人,其本質的根源在於無法對他人的痛苦產生同理心的「淺薄」,類似於某種人格殘缺,通俗講叫「太不懂事」,這樣的惡人身上的「惡」絕非日本性格中最深處的惡。其實像「富二代」這樣的惡人,中國少嗎?哪裡是日本特產?中國式的「我爸是李剛」恐怕比這種日本「富二代」身上的麻木不仁有過之而不及吧!

而真正的惡應該是悲劇性和有其深層次的根源的,是人在所面現實之後所做出「主動選擇」。而這種「選擇」對於日本人而言,那就是為了不成為弱者,所有的意義皆可毀滅。在男孩被捕之前,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戀人的愛,然而最終,這作為唯一精神支柱愛情的意義也必需要拋棄和顛覆,他掐那女孩時,他還是愛她的,但是即使愛她,他也要狠狠地傷害她,我覺得這不簡單是一個讓她不受警方牽連的技術性處理辦法,因為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他不必掐得如此用力如此投入,甚至似乎愛得有多深,掐得就多用力,用盡了全力,但到底沒有真正殺死她,因為這惡的底子是愛,到底來說,他要殺死的並不是那個女孩,而是他們的愛。

但為了不做弱者,要殺死愛,更要不得己的傷害自己愛的人,這是怎樣的可怕,可是想想,當他傷害自己最愛的人的時候,可能是比他傷害自身更為殘忍和痛苦吧!這又是怎樣的一種可悲。由此可以理解何以日本人可以做出那般絕決的超越人類忍受極限的剖腹,因為在他們的頭頂懸著一種永恆的超越一切意義的咒語:那就是不能做弱者!在此基礎之上,我毫不懷疑日本人擁有高尚的美好的以及其它人類所共擁的一切美德,也同其它所有的民族一樣,有有天性純良的好人,也有一生下來就壞到骨子裡無藥可救的惡人,這都是人類的共性,沒有分別,但是日本民族同其它民族最大的差異性可能就在於他們對於成為強者的執著。

東野圭吾有一本書叫作《惡意》,很簡單也是一個典型的「恩將仇報」的故事,一個受到他人幫助的男人想方設法的害死了幫助他的人。而同樣是東野圭吾筆下的故事,《嫌疑犯X的獻身》裡面,一個男人幾乎什麼不為,用盡全力犧牲自己來幫助一對弱母女。前者讓人心寒,後者讓人心酸。但這兩個故事都有一個共同之處,在於「沒有原因」,看完之後都會令人感嘆「為什麼呀!」「為什麼要這樣做的!」。在《惡意》裡「惡」是無端的,在《嫌疑犯》的「善」雖然有一定理由,但是也太過不同尋常,有時候偉大到一種程度,也會令人感到不合常理,但日本人就是喜歡走這樣的極端。最卑劣的人格與最偉大的人格,同時存在於日本人的兩面,而決定這兩種走向的,只有一個本質,那就是自己的位置,究竟是一個強者,還是一個弱者!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日本人的這種性格,我想最合適的應該是「倔強」吧!

最後,對日本地震央難遇的人表示哀悼吧!最近在聽一些日本作曲家寫的中國曲風的曲子,從坂本龍一《末代皇帝》裡的如怨如訴,到神思者《故宮》的壯美宏偉,再到橫山菁兒《英雄的黎明》裡寬厚遼闊。每每聽到令人震撼之處在於,日本人怎麼可以如此得中國文化之精髓,就像有一個人比你自己更加能看到你的本質,然後告訴你說,其實你錯待了自己!從這個角度看,日本與中國的關係是世界上任何其它國家所取代不了的,是仇家,卻又是知己。

但是遺憾的是中國人其實一直是不太了解日本人。有時候我覺得理解就是一切,只有在理解的基礎上,才談得上寬恕,否則等同於雞同鴨講,白白玷污了一切好心腸。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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