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麗的夢

       我評說的[魔戒]指的並非只是其中的一部，「護戒使者」、「雙塔奇兵」、「國王歸來」，只是同一個故事的緣起、發展與高潮，不可獨立成章。不像[波恩]系列、[駭客帝國]系列、[哈利·波特]系列、[終結者]系列等，皆是在前部奠起的基石之上，才有了後部的可能，而[魔戒]卻是三部齊上馬，沒給自己留任何的退路，如同那些跋涉前行的護戒使者們。弗羅多·巴金斯花了13個月把魔戒銷毀在末日山脈的烈焰之中，而彼得·傑克遜則花了14個月才終拍完了最後一個鏡頭，之前的籌備長達七年，劇本寫作三年，前期置景兩年，最後片長超過九個小時。僅是這點魄力與決絕，就足讓那些續集投機分子們無地自容。
    一流小說只能拍出三流電影，而一流電影往往改編自三流小說，此語已經快被錘鍊成真理了，如今卻在彼得·傑克遜和[魔戒]面前，卻成了那些文學改編的敗者們為自己開脫的藉口。作為《魔戒》原著的狂熱粉絲，彼得始終持有虔誠的姿態，卻又未在托爾金的煙波浩渺中迷失， 而是不卑不亢地大刀闊斧，砍掉了原著中那些不甚緊要的枝枝蔓蔓，只留最為關鍵的人與事，而後用九個小時來從容敘述那個他早已爛熟於胸的傳奇。
    在我們的螢幕中人一窩蜂精神分裂、正邪難辨，以此彰顯所謂複雜人性與深邃內涵時，[魔戒]卻一反潮流採取了二元對立的姿態，什麼魔戒折射慾望、咕嚕姆蘊藉貪婪，統統都是扯淡，黑與白，美與醜，邪惡意圖壓制正義、而最終正義戰勝邪惡，故事就是如此之簡單。不簡單的是，如此簡單的主題框架之下，我們看到了友情、愛情、親情、團結、勇敢、善良、忠誠、責任、承諾、犧牲……在彼得的筆墨之下，這些寫下來都覺得爛俗無比的名詞，卻纏繞成了片中最驚心動魄的情感力量，從頭至尾輪番上陣負責撞擊你的靈魂，讓你體驗那些在朝九晚五中無暇感受甚至已然遺忘的樸素情感。魔戒最終被成功銷毀，弗羅多卻因此著了心魔，不得不與家鄉摯友訣別，一個天馬行空的魔幻故事，因為從開始就已註定了的宿命，竟就這般被蒸騰出了古希臘悲劇般的力量。
    很多人說[魔戒]其實是一次電影工業的勝利，此言不差，也只有如今的時代才能為[魔戒]的誕生提供技術上的可能，彼得才得以把廣袤無垠的中土大地和自己的豐富想像再現於螢幕之上。但看看[納尼亞傳奇]、[貝奧武甫]、[黃金羅盤]、[龍騎士]吧，[魔戒]中的刀光劍影、千軍萬馬早已被反覆複製，最常用來標榜的特效也早被多次超越，但緣何我們只記住了[魔戒]，其餘的卻被統統遺忘？因為只有在[魔戒]之中，特效才不是用來炫耀的技藝，而是用來渲染夢的筆墨。
    最重要的是，因為[魔戒]，你會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某一時間，某一地方，真的有那麼一片叫中土的土地，土地上有雙眸幽藍的霍比特人赤足行走，滿面塵土的皇室遺族仗劍策馬，銀髮披肩的精靈王子彎弓射箭，身跨白馬的白袍巫師施法驅魔，什麼夏爾、崗多城、羅翰國、魔都，都曾在 天底下天經地義地存在著。幾乎所有人都說結尾過於拖沓，每次以為要結束卻又沒有結束，但如果故事當真在阿拉貢封王、霍比特人受拜後終止，你真的會答應嗎？2001年，2002年，2003年，三年的牽腸掛肚，九小時的同悲同喜，每每有似乎結尾的片段出現，是否會心生恐懼，生怕那真的就是終結？真的只有到載著弗羅多的船消失在斜陽餘暉中時，才終覺了結了一樁許久的心事，內心一片安詳，卻又生出了滿腹惆悵，甚至有影迷在[國王歸來]之後，在所有人詫異目光中，起身噙淚朝螢幕深深鞠了一躬。那便是因為你忘了那只是一部電影，你相信了其中發生的一切。在這個業已不再相信夢的年代，[魔戒]卻為我們編織了一個瑰麗的夢。

原文刊於《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