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記】巴黎最後的探戈

⑴這部電影最值得研究的是貝爾托魯奇的影像格調，頗具怪誕詭異的巴黎氣息，空氣中溢滿刺鼻的味道，宛若一個時代的沒落貴族剛剛老去。一半高雅，一半陰冷。這不僅僅體現在悚人的配樂上，攝影機的來回搖移，包括演員的言行舉止都極力彰顯著這樣一種古怪而陳腐的基調，就像影片中男主角保羅的怪脾氣一般。
⑵公寓樓下笑聲犀利陰冷的黑人女管家。她拉住珍妮拿鑰匙的手時不由地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令人毛骨悚然。濺滿浴室的血跡。
⑶兩人在大大的窗戶前裸身相對而坐，妄圖藉由神交達到高潮。白色的窗簾投射進影影綽綽的光。巴黎的時間在悄悄老去，卻全然不是他們所關心的風雲流轉，他們的世界只屬於這荒蕪的公寓，只屬於這荒蕪的房間。這樣的劇情設置在貝爾托魯奇之後的作品《戲夢巴黎》中亦能找到相應的影子。從保羅與珍妮做愛時發出的怪叫聲切換至鴨叫場面，這樣的聲音蒙太奇轉切則與李安在《色，戒》中怪體位切狼狗的用法極為相似。
⑷院落中荒草叢生的光景。保羅：「外面的事都是胡扯。」珍妮：「屋後有兩棵樹，一棵車前樹，一顆粟樹，我坐在車前樹下，他坐在粟樹下，一、二、三，我們開始自慰，最先高潮的人贏。」
⑸影片中有一種強烈的末世情結，這從其片名中如「最後」「末代」等字眼中就可見一斑，《巴黎最後的探戈》中多為內景戲，而極少外景，一如生命註定就像處在暗棟棟的黑屋子之中，若一場末世的思想浩劫。這在貝爾托魯奇的許多影片中都有所展現，而《巴黎最後的探戈》卻尤為明顯，一如保羅那斷斷續續的口琴聲，成為末世最後的樂章。
⑹保羅獨自在黑暗中流淚，他心中有著嚴重的畸戀，其中夾雜著對母親的愛與恨。那是囚禁人性的「罪與罰」。那些死去在狐步舞、華爾茲和探戈中的人群。「當世界受壓抑而瓦解，當自由被扼殺了，當自由被自我扼殺……」
⑺貝爾托魯奇對光線的運用亦頗具格調，半明半暗的「白」，氣浪曖昧的「紅」，色調深重瘖啞，如祭奠儀式般神聖而蠻橫，那是不同於貴族導演維斯康蒂的古典韻氣的另一種壓抑的美。另外，《巴黎最後的探戈》中的列車，《末代皇帝》中的白色紗簾，則都起著隔開人與人的「牆」的隱喻作用。
⑻想來這該是馬龍·白蘭度尺度最大膽的一次演出了罷，其日後對自己在影片中的醜陋行徑向來諱莫如深，倘若不是《教父》的高調聲譽作為支撐，恐怕會有更多的人糾結於白蘭度這一段古怪而彆扭的巴黎風流史。然而，我不得不說，這一段畸戀無疑亦是白蘭度打破身體禁忌的一次高水準的嘗試。那是著了魔般的絕妙演出。
⑼珍妮：「兩個人到秘密的地方，脫下工作服，再次變成男人女人，然後做愛。」黑漆電梯。是誰在寂寞、空虛而孤獨的時空中陰陰地冷笑？大腦中恐懼的胚胎，肉體之間的混沌交合，犀利得恍若金屬刮擦時迸發出的尖利的嘯叫聲。
⑽死在床上的一隻老鼠。保羅說能吃，珍妮卻兀自反胃，覺得噁心而恐懼。那是極盡變態的巴黎末戀，是人性的琉璃瓦碎落一地後的唐突與黑暗。
⑾最後一場探戈戲獨具浪漫巴黎的風味，然而，彼此已窮途末路，浪漫中帶著玫瑰花的尖刺，有一種銳利而絕望的疼痛，皆是虛妄的夢境和矯飾的美景。正如珍妮說的，「這地方真可憐。」保羅牽引著珍妮步入探戈舞池，他們像兩頭激烈而瘋狂的野牛逡巡於舞者之間，那些陰鬱的燈光之外的晦暗終將面臨結束，而「若是結束，有何嘗不是另一個開始呢？」
⑿珍妮最終開槍射死了保羅，他步履蹣跚地走向光線潔白的陽台，血濺落一地，他拿出口中的香口膠，黏在陽台的欄杆上，繼而終於緩緩倒下，傴僂成一團，縮在陽台一隅。而珍妮，至終都不認識他，甚而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