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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滾七十年代--Go Go 70's

摇滚七十年代/GoGo70's/摇滚七十年代

6.8 / 202人    118分鐘

導演: 崔豪
演員: 曹承佑 申敏兒 車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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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4-05 21:38:38

回到7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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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突然想起讀過的一篇小說,故事裡有一個女子,美麗、精明,對別人和自己的愛情都異常嚴苛。終於,她挑中一個男子,注意,是「挑中」而不是愛上。愛,對於她來說,是件艱難的事。比如,她青睞這男人的某個重大理由是,他身上總有濃郁的力士香皂味道——她為此分外得意,在那個年頭,力士香皂需要在特定地點用外匯券購買……

關於她的『愛情』結果……既然她運用精準無比的算計來衡量愛情,把感情的結合當做一筆錙銖必較的買賣,那她不賠個底兒掉好像沒什麼天理。站在今時今日回望她的所有理由,除了諷刺被放大無數倍,有誰能真正理解她那近乎愚蠢的精明?有些事情,一定得回過去看,一旦回到過去,今天的不可思議便可能是那時的情有可原甚至理直氣壯。

這又跳到另一個話題——回去。

自從張愛玲在《十八春》裡說了句「回不去了」,人們似乎習慣於嘆息之中重複惋惜。但是,也有人不以為然。

一種硬氣的回應是:為什麼一定要回去?

接受生老病死、春華秋實,日子總是要過,歲月還是在走,是抬眼向前望,還是擰著脖子往後瞅,都由自己說了算,那麼平著一口氣走下去,有什麼不可以?

一種更硬氣的回應是:誰說回不去?

骨頭粗、脾氣硬的人,何時何地總會有。比如,某些拍電影的人,嘁哩喀喳,活計做出來,就是響噹噹,光影凝在膠片裡,只要肯拍,他們還就是能搗騰出讓人回去的特殊通道。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電影不是魔術,而是魔法。


《GoGo70’s》就是這樣一部電影,讓觀眾回到上世紀70年代的韓國。本來,理應陌生,畢竟是那個年代的那個國家。但,莫名其妙就在片頭嗅出了熟悉的味道,讓人有了並不太喜歡的親切。打個比方,彼時的社會好像一個用各種奇怪的金屬箍成的桶,看起來嚴密又結實,但時時散發霉和銹的氣味,終於有人指著拼接處的一條縫隙,說出實話,看,它是漏的。

這縫隙,是音樂,是搖滾樂,是一個玩搖滾樂的樂隊。

哦,錯了,在最開始,是兩個樂隊,都混在韓國大邱的聯合國軍駐地。一個樂隊總是表演得有氣無力,成員個個頭帶牛仔帽,全英文情歌越唱越悲傷,舞台下的外國大兵們完全不買帳,主唱清亮的聲音一路弱下去,終於唱成一聲嘆息。另一個樂隊,成員個個都很來勁,唱的黑人音樂非常high,吉他彈得尤其好,但主唱那破銅爛鐵的嗓音也敢拿出來秀,簡直人神共憤。於是,起鬨架秧子,既然大家是對手也是同行,混在一起唄,取長補短當然好過你來我往。都是年輕人,脾氣雖旺,話卻好說,兩個樂隊,六個爺們兒,外加主唱尚奎的女徒弟迷迷,走到了一起。

他們給自己的新樂隊起名Devils,聽起來很是叛逆。可是,對於年輕的他們,未來的道路似乎被焊死在一個軌道上:收到入伍命令書,安靜地三軍,到別人的國家參加一場別人的戰爭,也許做一個無名炮灰,如此而已。他們算什麼呢?不算什麼。那麼音樂又算什麼呢?音樂可是大事件。雖然社會禁錮娛樂的風氣正盛,首爾的搖滾樂大賞還是如火如荼進行,優勝者能獲得巨額獎金,名利雙收風頭無兩。走還是不走?留下,從來都不是最好的選擇。一股血性衝上頭,年輕人把入伍命令書燒成灰,意氣風發地離開大邱,浩浩蕩蕩地到達首爾。Devils終於站在搖滾大賞舞台上。

無名小卒果然遭遇水土不服,他們的亮相很搶眼,卻讓見慣大場面的評委觀眾看傻眼,沒有人敢於這般恣意,至於他們的搖滾,因為太地道太正宗,反而有些曲高和寡。上屆冠軍繼續蟬聯冠軍,不像獲獎,倒像內定。誰說音樂圈沒有論資排輩、跟紅頂白?但是,Devils居然獲得了創意獎,很意外,也不賴,好像出手就想投個空心球入籃,雖然球未進,卻也碰到籃框的邊兒了。首爾算是待下來了,待得很委屈,哪裡還顧得上夢想,生存先是大問題。

在左衝右闖的掙扎過程,幾個主要人物的性情慢慢展露出來。吉他手萬植年輕氣盛,但他每次大喝一聲「豁出去了」,都是振聾發聵,能讓大家定心穩神放開手腳大幹一場。號手東秀又高又黑,最樂意人家讚他造型更似黑人兄弟,他脾氣最暴躁,性情最圓融,兩種矛盾的性格混合在一起,完全沒問題,反而透出很濃的人情味兒。小妮子迷迷更是奇葩一朵,對於心上人千依百順,對其他人完全涼麵孔,她的機靈有一種特別的狡黠,總能敏感地審時度勢,她的美麗既有嬌憨、清純,也有狐媚、潑辣,為了當歌手的夢想,永遠有奮不顧身的勁頭。作為樂隊的靈魂人物,主唱尚奎卻慢慢展現他全部的弱點,偏執、膽怯、不負責任,在沒有夥伴激勵時,他軟弱無力,朋友的一點兒刺激,可以讓他瞬間膨脹,在現實的掙扎中,他總是不滿現狀,卻也不肯做最出力的人,甚至熟練得利用迷迷的對他的順從,尚奎對于兄弟不夠哥們,對於自己不夠負責,對於愛情他的態度很成問題。

但是,所有問題都沒有爆發,因為所有人都無暇顧及,Devils樂隊先要活下去。在搖滾大賞上結識的《首爾週刊》主編李秉玉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這位仁兄老是擺出文化人的范兒,卻是最油滑的文化掮客,他有獨到的眼光,知道什麼的樂隊有可能成為新的消費對象,也有足夠的門道,知曉如何規避嚴厲的宵禁制度逆勢而行,縮在法律的漏洞後為音樂沙龍的老闆賺足票子,自己再分一杯羹。Devils樂隊的獨特魅力,終於被李主編看在眼裡,他知道這些才華橫溢又一無所有的年輕人,可能給他帶來新的利潤了。

夜幕下的音樂沙龍,在鐵板一塊的社會宵禁氣氛下,打開了一個出口。被壓制的熱情狠狠地反彈,年輕人無師自通地尋找快樂、釋放亢奮。老牌的樂隊,有的主打深情款款情歌牌,有的玩具有本土特色的軟搖滾,Devils的音樂和表演實在是太重口味了。歌迷好像一群只能偷偷撿菸頭抽的小孩兒,你突然塞給他一支古巴雪茄,他果然就很不識貨地暈菜了。但是,小妮子迷迷卻看出端倪,這些年輕人的品味老土,可對於音樂卻真的狂熱,那麼如何引導這種狂熱,讓他們陷入從眾的模仿、沉迷,這事兒值得一試。

迷迷開始一個人的冒險,她熟知聯合國軍駐地的舞女中的舞姿、風尚,知道女性在流行消費中的有樣學樣,她在Devils的音樂中加入自己的舞蹈,短得聳動的舞裙,赤足的放肆與臂膀上標誌性的長流蘇。新鮮的舞步有些怪異,奇裝異服讓人目瞪口呆、心火直冒,與其說石破天驚,不如說從未有人敢於這般舞動,明眼人知道這是少女笨拙的性感,歌迷認為這是太牛逼的時尚,不追不行。

Devils火了。

說來也是,形勢比人強。說起Devils的音樂和表演,之前也只是讓人覺得不賴,但是,此時他們有了巨星范兒,氣場這種東西,襯的是時機、心境、情勢,還是同樣的人、同樣的音樂、同樣的舞台, Devils舉手投足之間的意氣飛揚,在情緒到達巔峰時發洩自己的壓抑和痛苦,音樂和感情渾然天成,他們成全了別人的快樂,也成就了自己的夢想。

李秉玉主編第一時間嗅出的是,這事兒深挖一下有利可圖。於是,迷迷的舞蹈被刻意強化,命名為年輕人流行的標竿gogo舞,舞蹈服被繼續精簡,終於懵懂之中的青春活力,被異化成直白大膽的蠱惑,音樂沙龍的門票價格被提高,原來的客座全被移走,有更大的空間方可容納更多的舞客,Devils奉陪到底,終年無休,夜夜狂歡。

這樣的生活首先腐蝕的是Devils成員的健康,無限地透支身體,為了不菲的收入瘋狂軋場,他們不自知地蒼白虛弱,卻不以為意。然後是他們的精神,最吊兒郎當的尚奎在表演中失神,成就感不見了,巨大的空虛讓他耳鳴,他昂著頭一臉茫然,這裡是哪裡,現在是什麼時候,自己在幹什麼,夜夜重複同樣的歌曲其他人為什麼沒有崩潰,糜爛的生活為什麼讓人感覺不出愛情……再然後,是成員之間的感情。涇渭分明的裂痕在兩個曾經的樂隊之間慢慢清晰可見,以往的彼此包容不再,分裂由若隱若現變得尖銳直接。尚奎幾個人打算慢下來,創作新歌,尋找新的成員以便填補因為其他人軋場造成的人手不足;萬植幾個人痴迷於金錢,為了更多的收入周旋於不同的夜場間,重複可以為舞客帶來快樂, 可以為自己帶來雙份收入,誰需要新歌?

最厚道的東秀在鬧翻之後忍不住懊惱,大家還是好兄弟,何必呢?但是,緊張的演出讓他沒有太多時間感慨惋惜。然後,他再也沒有時間了——演出場所設備簡陋,電線起火引發火災,有人受傷,有人喪命,年輕的東秀,成為傳說的一部份,成為兄弟們記憶中的一部份,消失了。

大家送東秀回家,看著東秀的家人白髮人送黑髮人,看著東秀的照片、遺物在火焰中化成灰,一切突然幻滅:金錢、搖滾、夢想,這一切的意義呢?兄弟不在了,他們的意義呢?然後,忍不住爭吵,去他媽的全年無休表演,不敢直面錯誤的人用多少金錢都彌補不了自己的愧疚,搖滾不是玩物,才華也不是天賦,那麼,一拍兩散、各走各路,Devils解散。

當英雄不再是英雄,巨星不再是巨星,你所能想像到的所有落魄都可以套在他們身上。終於,嚴厲的社會管制掃向死角,李大主編在光天化日下被一個耳光甩暈,瞬間變得唯唯諾諾,自然有人讓他設定禁歌名表,他看著那些自己栽培的歌手所唱的名曲一一在列,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在當順民這事兒上,油滑的人做起來最便當。

搖滾巨星們,別急,一個都跑不了,剪掉他們的長髮、毀壞他們的樂器、羞辱他們的人格。四分五裂的Devile成員,就在這樣尷尬的氣氛中重逢,他們躲閃著對方的目光,心裡卻有百般滋味::大家你中有我,彼此早就分不開,榮耀在一起,恥辱也在一起,搖滾在一起,體罰也在一起。燒掉入伍命令書的尚奎受到更多的修理,在強壓之下的互相揭露中,他在半昏迷中第一次反抗,這個一貫虛偽軟弱的傢伙,終於在大家都縮回腦袋的時候,以自己的方式爺們兒了一次。

迷迷來探視尚奎,那樣的情況和氣氛,這樣做幾乎難於登天,但她還是做到了。隔著一面探視窗,迷迷緩緩說出自己當下的際遇,尚奎突然迷亂,他的疑問脫口而出,但立即就有些後悔。是怎樣呢?又能怎樣呢?不屈從已經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品質,如果他自己都無力為之,他如何強求一個弱女子。然後,迷迷風輕雲淡地答,她逃跑了呀,她是擅長於危機時刻逃跑的,以前因為尚奎的不負責任,她不得不擅長,而現在她孤身一人,依然能夠靈巧地自保。

迷迷的話是真實的嗎?大概真實,不,我寧願真實。鏡頭在迷迷和尚奎兩個人之間往返。迷迷的妝扮雖然脫不去風塵味兒,目光卻如嬰兒般清澈,尚奎一副倒霉樣,卻終於坦然大笑起來。有那麼幾秒鐘,你看不清他們的唇,只能看清他們的眼,躲閃、懷疑、坦誠、認可一一呈現,影片中最難以捉摸的愛情就在這一來一往中,變得完整、分明,這可算作我在電影中看到的最好的愛情片段,當然,之一。

Devils的成員全部出來了,幾個爺們蔫了吧唧地坐在浴池中,坦誠相對時難免喃喃自語,自嘲哥幾個還真是不夠種兒,有個風吹草動就捱不住。尚奎突然翻身躍入冷水池,他勁勁兒地說起自己關於過去的夢,挑釁地問萬植,你寫新歌了嗎,我倒是寫了幾首哦,然後,音樂沙龍反正關了,借用起來更方便,Devils復出吧。其餘的人忐忑起來,槍打出頭鳥的時候,誰願意主動伸出頭來呢?可是,曾經與尚奎鬧翻的萬植笑了起來,同樣躍入冷水池,像過去一樣大喝一聲「豁出去了」。幾個爺們終於笑鬧起來,全然不顧身上淤紫的傷痕,所謂勇氣只是不怕,不怕就無人奈何得了他們,他們依然可以唱,依然敢於唱,依然比某些人更快樂。

Devils的復出海報在悄無聲息中蔓延在大街小巷,有人目瞪口呆,有人欣喜若狂。演出進行,舞台上暗紅燈光、黑色剪影,還是像最初一樣,六個爺們上了場,他們留著精幹的短髮,穿樸實的服裝,沒有唱別人的歌,而是用自己的音樂開場白紀念先走一步的兄弟東秀。音樂的風格似乎有變,但是大家在新的音樂中再次達到默契,揮之不去的哀痛、愧疚終於在彼此的諒解中慢慢消散。快歌漸奏、熱舞上演,一切漸入佳境,宵禁的夜巡人員也大批趕到門外。可以就此散場,各自逃散,但是Devils成員的意見空前一致,唱下去唄,到底誰沒有快樂的權利?然後,最初在首爾亮相時的熱歌再次唱起,他們不再是叛逆的青年,而是勇敢的歌者,他們終於領悟了搖滾的真諦。大批人馬全副武裝守在門外,他們聽得到歌舞熱潮,甚至不敢立即破門而入,而是讓幾個鼠輩一般的先遣人員壓低身子,丟了幾個煙霧彈到舞池,然後再竄回來緊閉大門靜聽裡面的痛苦掙扎。

舞台上的Devils,舞台下的歌迷,在令人窒息的煙霧中嘔吐、哭鬧、憤怒,破鑼嗓子的萬植,勉強站直身子,宣佈下一首歌,大家一起跳gogo舞。當萬植的電吉他奏響,門外的人突然覺得驚心動魄。萬植扯著嗓子,嘶啞的歌聲讓大家鎮定下來,此時尚奎拖來消防水管,巨大的水柱稀釋了空氣中的煙霧,歌舞繼續,興奮與歡樂變得無比強大,場內所有人都沸騰了,場外的人馬在不知所措中居然有人暗自附和耳邊強力的音樂節奏。

尚奎在舞台上再次失神,這一次不是空虛,而是滿足。

一個人,總會有那樣的時刻,長久得躺在床上雙腳冰涼、蜷縮成一團恨不得消失。相信我,總會有。但是,少數人會有自己的記憶,他們知道何為巨大的快樂、知道完成自我後的騰雲駕霧、知道痛苦也可以被征服、知道被踐踏千百次的泥土中依然可以發出新綠的芽。這樣,他們就不一樣,他們知道人生有限,但自己足夠幸運,領略過快樂、幸福、光榮、永恆。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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