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何強求快感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從大眾的視角去品味，《Monster》絕對是一部小眾電影：沒有華麗的特技場景，沒有俊美的男女主角，沒有駭人的深水猛獸，只有環境的交替變更和主人公心態的變化，在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裡講述了一個淡淡的悲情故事。
故事背景設定在21世紀中期，在一次大規模隕石墜落後，外星生物來到地球繁殖生存，被人類稱為怪獸。當地人稱怪獸控制的地區為感染區，而那裡已經沒有了人類的蹤跡，而氣球上的感染區位於墨西哥大部份，臨近美國南部，並且是一個不斷擴大的區域。怪獸並不像《E.T.》中描述的那樣可愛，而誠如其名是高達20米的多觸角巨獸。在如此龐然大物面前，人類顯得格外渺小。為了限制怪獸的活動範圍，感染區周邊的國家建起了高高的圍牆。高大的牆體圈住了怪獸們的行動，也截斷了被感染國家人民逃亡的路。
一個美國士兵的VCR拉開電影的序幕。這支小分隊正在執行任務，夜間拍攝的視訊有些模糊不清，畫面中怪獸的嘶鳴此起彼伏。小分隊遭到了怪獸的襲擊，龐大的巨獸揮著觸手輕易打翻一輛越野吉普，混亂的畫面中，一個沒有穿迷彩服的男子摟著一動不動的女子大呼」Help」。接著鏡頭一轉，故事正式被拉開。
故事發生在墨西哥，女主角Sam是美國一個出版社大亨的千金，出於某些原因被困在了墨西哥南部海灣。男主角Andrew是Sam父親報社的一個無名小記者，被派去感染區拍攝反映當地「現實」的照片，並將老闆的千金Sam帶回美國。他們各自有自己的故事，就在這種混亂的社會現實中相遇的，一個為了事業，一個因為興趣；一個有自己的破碎的家庭，一個有一個並不相愛的未婚夫，一男一女走到了一起。愛情似乎在所難免。兩個人坐上了開往港口的火車，不想途中火車改變了目的地，也改變了兩人。為了搭上最近一班的輪船，兩人徒步趕路來到了港口，就在Sam即將坐船離開的時候，Andrew發現Sam的護照不見了。Sam失去了坐船的機會，無奈之下Andrew決定帶著Sam穿越感染區邊緣，從美國政府修建的巨大圍牆翻過去，回到安全的祖國。就像所有的英雄救美故事一樣，Andrew帶著Sam來到了美國國境邊緣。
其中過程驚險而曲折，但是卻總給人一種會成功的預感。在電影的結尾，兩人臨時寄居在一個廢棄的加油站里。面臨分離的兩人慢慢打開心扉，一路上不斷積累的好感此時迸發，情感達到了高潮。與此同時，兩隻偶然相遇的怪獸出現在了加油站旁邊，此起彼伏的嘶鳴聲劃破了安靜的邊界區，劃破了故事的拮據。在最後，一支美國軍隊找到了久經磨難的Sam和Andrew。在被美國大兵帶上車之前，Sam流著淚對Andrew說」I don』t want to go」，愛情破繭而出。然而冷酷的士兵不容置疑的將兩人帶上了吉普車，神色慌張。在汽車越開越遠的場景中，電影結束了。然而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電影配音的對話讓人們瞬間明白，這正是電影最一開頭遭到怪獸襲擊的小分隊。故事的結尾昭然若揭：Sam和Andrew遭遇不幸，生死未卜。
在沉重的電影結束曲中，我開始回味這個故事。我驚喜於迴環曲折的電影結尾設計，又驚嘆於電影給我帶來的巨大內心震撼。坦白的說，和那些聞名國際的科幻電影大片相比，《Monster》簡直就是一部小插曲。這部在三週的時間內完成的電影，總製作費只有20萬美元。導演不僅自己寫劇本，還親自掌機，連美工，特效也一手包辦。拍攝的視角清淡平緩，整個電影看上去更像紀錄片。觀眾是整個事件的見證人，靜靜地看著人類如何掙紮在已經面目全非的地球上，彷彿這就是身邊真實的生活。沒有一驚一乍，沒有駭人聽聞，這就是生活。主人公之間的對白並不多，很多時候鏡頭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們，看他們凝望外方，看他們低頭探路，看他們為了如何擺脫困境而眉頭凝重。導演將邏輯從電影中抽離出來，以致於讓人們慢慢習慣了，這種「不要問為什麼會這樣，這已是不可改變」的感念深入了觀眾的腦中，對於上下鏡頭的銜接大家慢慢釋然。通過主人公的視角，觀眾慢慢的看到了地球的傷疤，看到了人類命運的缺口。
很多人批評電影的簡陋和廉價，而我卻認為，正是因為導演搭建了一個簡陋的電影空間，才給人更多的精力去關注演員舉止間想要表達的內涵。試想，如果怪獸來襲時，電影展現的是一個嗜血兇猛的醜陋怪獸，觀眾的關注點還會在主人公身上停留嗎？我認為不會的。
華麗的特技製作可以帶給我們最直接的視覺感受，讓我們看得清楚怪獸的血管，看得見它猙獰的面孔，卻讓我們看不清那個被怪獸霸佔了的人類世界。正是因為生活中並沒有這些龐然大物，我們才驚愕於電影中描述的那種絕望的世界，我們難以想像那裡的生活秩序將會如何。雖然精緻寫實的電腦製作讓觀眾大呼過癮，卻喧賓奪主，搶走了演員的表演，留給觀眾破碎的時間反思自己的內心感受。在《Monster》中，怪獸的嘶鳴聲時而響起，但是卻並沒有打斷人們的生活。就連那只在山路上襲擊主角的怪獸，都只是露出了幾隻觸角，欲露還休。沒有可怕的怪獸，觀眾就安靜地順著主角的視線瀏覽那裡的世界。我們看到了山路上殘破的汽車，和零散的躺在地上的屍體。沒有過程的描寫，只是通過一個鏡頭我們就知道了，他們遭到了襲擊。遭遇不幸的人為了生存，冒險駕車穿越感染區，幻想著美國高築的圍牆能為自己的性命打開一個出口，但是血淋淋的現實卻永遠的宣判了他們的死刑。
就像那個司機說的，「生活能怎麼樣？照樣過。反正以前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怪獸的存在只是讓這個世界多了一份死亡的威脅，而遠處冷漠的圍牆卻讓渴望生存的人們心生寒冷。可怕的不是行蹤不明的怪獸，可怕的是那些自私冷漠的靈魂。也許我們可以說，導演在控訴的不是自然物種間的巨大差異，而是映射人類彼此之間不平等的生存境地。造成影片中難民們的悲慘命運的，不正是美國對墨西哥的政治經濟壓迫，不正是那堵將他國人民和怪獸統統隔絕起來的高牆嗎？
我們何必追求快感呢？華麗的配樂、宏偉的鏡頭、精美的妝容固然可以給我們短暫的官能感受，卻無法打動更深入的部份。反而在平淡的敘事手法中，從一點一滴的主觀感受里，觀眾才能孕育出發自內心的感受。在這種波瀾不驚的心理波動中，恍然大悟。導演靜心調製的心靈大餐，才漸漸散發出有人的芳香。在眾多商業大片狂轟濫炸之後，一部清淡的文藝小片，居然獲得了叩響內心的力量，讓人驚嘆。只願電影人能夠明白電影的意義所在，在浮躁的現代生活中撲捉精彩，傳遞給紛繁複雜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