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通往新生的唯一途徑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以下對電影《黑天鵝》劇情理解文字純屬個人觀點，歡迎大家指正、補充與討論。深度劇透，慎入。）

這部電影的製作從11秒左右打出的《Black Swan》的字幕時便相當精心——黑色背景和白色文字，在看第一遍時是絕對沒有意識到文字與顏色相互藏於其中的巧妙關係的，而看到影片最後才發覺它暗示著生活在黑暗中的白天鵝。
開場中 Nina的那段夢境裡，Nina演繹的白天鵝一直舞於黑暗的一線光明之中，直到舞伴上場。Nina夢中的魔王舞伴其實是一個混合體，長著黑天鵝羽毛的魔王。或許這正是自認為可以做到完美的白天鵝的Nina心中懼怕的三樣東西。王子：愛情（後面可以知道是母親的束縛所致）魔王：外界一切事物與人對她的阻礙（其實更多的是源於她內心的懦弱）黑天鵝羽毛：《天鵝湖》中白天鵝的雙胞胎姐妹，其實也就是另一個被壓抑的自己。最後幾根白色羽毛落下，受過傷害的白天鵝再次奔向那唯一微弱的光明中，以躲避的姿態。
Nina在一場夢境中醒來（這也是她的夢想，現在的她只能在睡夢中為自己實現）。然後我們看到了Nina閨房以及衣著的色調：粉色，滿眼的粉色，其實這個時候觀眾們就應該接到某種強烈的暗示了。傳來打開房門傳來母親忙碌的聲音，很顯然Nina的房門是被母親打開的（毫無隱私），Nina面帶微笑的接受著一切，甚至看到母親為她準備的早餐時發出女孩似的呢喃「Look at the pink,so pretty.」顯然這些和一直以來的生活一樣，至少她現在還不認為自己想要改變。（請注意她此時少量的纖維食物，沒錯，典型的自我嚴格要求的舞蹈演員，但由後面觀眾則可以看出Nina不僅是對自己嚴格要求這麼簡單了。另外與後文與lily去夜店時的食物對比。）
穿黑色暗調衣服的母親出現了（影片中成為Nina道路上阻礙的人幾乎都是黑色，而最後Nina的重點也是釋放出內心的黑天鵝），母親密切關注著Nina的心情和動態，當Nina回應母親「你心情不錯」，說起「他承諾在這一季給我更多的角色」時，母親沒有表露出為女兒高興的言語甚至表情，先說了一句：「當然，你已經入團很久了。」而後又補充了一句;「你也是其中最努力的舞者。」母親最終只是用了「努力」而不是「優秀」之類的詞彙。看到這裡觀眾應該會認為這是母親對Nina嚴格的教育，當然這確實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份，從後面來看Nina追求完美與母親苛刻的要求是分不開的。而另一個原因，個人認為是Nina的母親嫉妒了。看過全劇回來重看時才會覺得母親面容上有著隱隱的失落（或許是我的主觀太強），後文可以知道母親是為了生下她而錯失了舞蹈生涯，正因為如此母親才對Nina苛刻要求，希望Nina實現自己沒有實現的事業的同時又因女兒的超越而心存不甘。母親這個矛盾心理從開場貫穿到最後，母親自欺欺人的朝著Nina喊著「You can`t！」那句聲嘶力竭中不僅包含了母親不願Nina脫離自己的掌控，更是不願看到女兒超越了自己，希望女兒完成她的事業又嫉妒女兒擁有了自己沒有得到的一切。
與白天鵝Nina第一個不和諧的鏡頭出現了：Nina後背的抓傷。敏感的母親異常嚴肅的表情也是母親第一次表現對Nina脫離自己掌控的驚恐。看過其他影評人說開場中夢中的Nina還是一隻渴望完美的白天鵝，而我在前面用的是「自以為」，其實歌劇甄選女主並非是Nina人格分裂的開端，它只是一個強烈的催化劑。母親嚴苛過份的掌控下，Nina心中沉睡的黑天鵝早已甦醒。
電影中白天鵝Nina和「黑天鵝」Lily第一次「交鋒」是在地鐵里，第二個黑色衣著（除去夢境中Nina的舞伴）人物，也就是黑天鵝Lily正式出場。再反看Nina，儼然一直白天鵝，尤其是脖子上的羽毛圍巾更暗示了她還是一隻在母親溫暖窩中的雛鵝。我必須承認，在之前的幾次我一直以為Nina在地鐵里看到的是另一個自己，包括二人攏頭髮的動作都給了我這種錯覺。或許這也是導演想要營造的效果，畢竟整部電影中Lily幾乎就是另一個Nina.
當團中說起領舞Beth將要被換掉時，Nina由衷的說了一句;」So sad.」她不止是為Beth惋惜，也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她的母親這麼多年也就是利用了善良女兒的心理，灌輸她自己為了Nina做出的犧牲給Nina，讓Nina對她產生負罪心理而對母親的要求言聽計從，全心全意的蜷縮在母天鵝的翅膀之下。
Nina心底熱烈的渴望著白天鵝這個角色是很明顯的，甚至進入發怒離開的Beth的個人化妝間偷走了Beth的一支口紅，她希望自己可以得到Beth擁有的一切，她渴望完美。如果說抓傷後背時黑天鵝還只是出於無意識狀態，那麼從偷口紅開始黑天鵝已經有了自己的感覺和主觀的行動了。同時這支口紅也在後面Nina成為天鵝皇后中發揮了一定的作用。
整部電影一個極其自然的地方就是表現人物的某種心理不是通過某一具體事件將主題傳達給觀眾，而是最初通過演員極其細微的細節順其自然的擴大這種影響，直到觀眾自己領悟。在編劇讓她跳黑天鵝那一段時，她緊繃的神經充斥著自己的完全是她的不自信，她看向了Veronica，在Lily開門進來的時候，她沒能完成三十二個揮鞭轉。這時候並沒有人主動對她造成威脅，她只是將Veronica與Lily過於她的地方轉化成威脅強加於自己，再加上她自身的拘謹而最終出了差錯。
這時黑天鵝不但甦醒，並且已經開始蠢蠢欲動，此時恐怕連Nina都不會了解自己內心的渴望是多麼強大，以致於她「遇見」了與她擦肩的另一個「自己」，又是黑灰色的外套，披散著長髮，成熟嫵媚的自己， 內心渴望成為的自己。
這一次失敗，Nina並沒有同往常那樣聽從母親的話演一隻貓或者其他配角，她從Beth偷走的那隻口紅派上了用場。同樣是地鐵上（地鐵是一個很重要的地點，進一步說這部電影子乎沒有幾分鐘是可有可無的拍攝），她對著地鐵玻璃為自己化妝，她開始主動為自己爭取。但是現在即使她站在湯瑪士面前，縱然她邁出了第一步，卻依舊時刻準備著退縮的狀態。湯瑪士此時說出了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Perfection is not just about control. It's also about letting go.」湯瑪士是一個很出色的導演，他在強吻Nina被Nina咬傷之後不怒反笑，因為他看到了Nina隱藏的另一面，她具備黑天鵝的潛質。本來湯瑪士可以保險的選擇Veronica或者Lily當天鵝皇后，但是他選擇了Nina這塊璞玉，他不想埋沒舞者的才華，失去她們本應到達的高度。而Nina在囁嚅的說自己可以演黑天鵝時，她都不了解自己究竟是否能夠勝任黑天鵝，否則她不會驚訝於自己本能的咬了湯瑪士，更不會在自認為改變湯瑪士主意失敗後重新綁好自己的頭髮，再次打算禁錮起自己。
鏡子，又是鏡子。Nina在與媽媽報喜之後鏡子上出現了巨大的「Whore」，或許是Beth或者其他的失敗者寫上去的，或者沒有人只是她的幻覺，無論是什麼，在當選白天鵝皇后之後，這便是承受壓力的一個開端了。
白天鵝戴上皇后桂冠之時起，那個受到挫折撲向母親懷抱、無時不刻與母親聯繫匯報狀況的小天鵝便開始振翅向外掙脫。而一身黑色禁慾者化身的母親不是那麼容易掙脫得開的，在Nina拒絕了切的蛋糕後母親迅速將蛋糕倒掉，Nina與母親之間的矛盾不是那麼輕易解決的。
在晚會上beth的離場與Lily的笑聲正是站在高處Nina看到的阻礙，這個高度Nina目前還承受不起，她現在還只是一個依賴母親依賴湯瑪士的小女孩，在家中她習慣依賴著母親，在舞蹈團里她習慣乞求湯瑪士，甚至訓練完舞蹈便馬上離開舞伴快步走向湯瑪士。
舞會中向眾人宣告Nina成為天鵝皇后的同時，也是宣告著Nina將在今後迎接眾多她沒有接受過的壓力。Beth的怨恨，眾人各異的目光，湯瑪士特別的作業以及母親較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禁錮，一切的一切已經使她的意識層面感到疼痛，幻覺中它看不見的黑天鵝掙扎使白天鵝的外表已經流血……壓力，不僅是壓力，還有前面提到過的負罪感，曾經一直以來被母親利用了這一點，現在Beth的撞車也使自己陷入了自我譴責。Nina此時依舊是善良的，不是她導致Beth的境遇，而懦弱的她將一切歸罪到自己身上。第一次，她進入Beth的化妝師偷了口紅，後來她與Beth公用一間化妝間，她得到了Beth的高度，而現在化妝室裡只剩下她，她開始為自己「奪」走了Beth的一切而哭泣，而此時膽小的白天鵝中恐懼是高於愧疚的。命運偏不放過此時的Nina，又讓Nina看到了母親哭著畫自己和Nina的畫像，不由得使我回想起前面母親對Nina強調《天鵝湖》對Nina造成了傷害，反覆強調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僅是說服自己從年輕時便隱藏在心中的不甘，更是希望將這樣的思想灌輸給Nina，讓她永遠相信只有在母親的翅膀下才是安全的。母親強烈的嫉妒Nina，嫉妒她擁有了自己錯失的一切，也恐懼著Nina會離開她的掌控。而Nina此時已經從行動上主觀的和母親對抗了，她想擁有自己的隱私，開始試著用木棍抵住房門，抵住母親過份的深入自己的生活。
但Nina依舊是懦弱的，在排練後被湯瑪士否定，對著Lily落淚時，象徵雛鳥的羽毛圍巾又回到了她的脖子上（如果觀眾細心觀察會發現那條圍巾已經離開Nina很長時間了）。然後又是新一輪的矛盾、掙扎…浴室，血液、疼痛……從白天鵝蛻變成黑天鵝實在不是朝夕可以完成的，Nina依舊是只會說「Sorry」，把錯誤歸結到自己身上的白天鵝女孩。
然後就是《黑天鵝》影迷幾乎眾知的最經典的片段了，在沒幾個人的地鐵上Nina被坐在對面的老頭「調戲」，而Nina沒有選擇換座位，只是把頭別了過去。
我們可以看到整部電影Nina在進退徘徊中向黑天鵝靠近，母親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往事，希望用自己當年的犧牲喚起Nina愧疚而順從她，但這次穿著淺灰色而不是粉白色上衣的Nina回應給母親的話是：「我都二十八歲了。」依舊是一身黑衣的Nina母親緊繃的面容一如從前對Nina發施號令時，另一隻黑天鵝Ｌｉｌｙ按響了門鈴。
剛進夜總會時，Nina仍是滿臉戒備與緊張，Lily給她的黑色內衣她竟然套在了粉色內衣外面，然後再套上自己的淺灰色外套。「Tom」和「傑瑞」問到她倆是不是姐妹時，Lily肯定，Nina否定，這不由得讓人聯想到《天鵝湖》中黑天鵝與白天鵝這對孿生姐妹。但也是在夜總會，這時Nina第一次被人誇漂亮時沒有像以往，湯瑪士誇她漂亮時流露出不安。Nina開始改變了，她開始在很多地方明顯的表現出和完美的白天鵝截然不同的一面。嗑藥後Nina的思維已經陷入混亂，舞台上的自己，黑天鵝的眼睛，心魔，湯瑪士……交替的出現在自己的意識中，之後的一切都存在於自己的幻想中，她對Lily身上散發的黑天鵝的魅惑灑脫的渴望開始攀升。（有人說這個時候Lily後背上的並蒂花變成了黑天鵝的翅膀，這個我沒太注意到，國內的網路資源已經將這一段剪切。）
Ｎｉｎａ，扔掉了音樂盒和小女孩的毛絨玩具，又在鏡子中看到了分裂的自己。而Nina的阻力也一直伴隨著她始終，湯瑪士選了Ｌｉｌｙ做了替補，Nina再次將她所看到的阻礙放大，她看到「變成」魔王的湯瑪士和黑天鵝Lily交歡，她想起了Beth的悲慘遭遇，她恐懼著她即將淪落和Beth一樣的下場。
有人說在看到Nina從後背拔出黑羽毛是其最喜歡的鏡頭，這時Nina心中的黑天鵝此時已經將白天鵝撕扯得奄奄一息，幻象中她成為一隻黑天鵝形態的鳥類，她已經被長期挖掘自己的另一面折磨得疲憊不堪。前幾次看到這個地方心中隨著黑天鵝的掙脫而釋放，最後一次觀看時卻由衷的為Nina而心酸。
「Where is my sweet girl ?』」She ｗａｓ gone !」——The white swan ｗａｓ　gone.
Nina母親一直以來不願意發生的事情終於迎來了必須直視的那一天，那一句「I can`t?」是Nina對母親徹底的否定，28歲的Nina再不可能再被母親所控制。
來到歌劇團的Ｎｉｎａ徑直走向自己的化妝室，再不是那個處處尋求和祈求Ｔｈｏｍａｓ保護的女孩。Ｔｈｏｍａｓ叫了她第二聲時才答應的Ｎｉｎａ聽到Ｔｈｏｍａｓ說角色給了Ｌｉｌｙ時，她沒有像最初Ｔｈｏｍａｓ選擇Ｖｏｒｎｉｃａ時流露出茫然、委屈的神情然後放棄。她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曾停下為自己化妝，拿Ｂｅｔｈ的遭遇對付Ｔｈｏｍａｓ。上一次是Ｔｈｏｍａｓ希望Ｎｉｎａ改變主意堅持為自己申請天鵝皇后的位置，這次Ｎｉｎａ使Ｔｈｏｍａｓ改變了主意，但不是因為Ｂｅｔｈ，而是因為Ｔｈｏｍａｓ從Ｎｉｎａ身上看到了真正的黑天鵝。他此時說出了最經典的台詞：＂Ｔｈｅ　ｏｎｌｙ　ｐｅｒｓｏｎ　ｓｔａｎｄｉｎｇ　ｉｎ　ｙｏｕｒ　ｗａｙ　ｉｓ　ｙｏｕ．Ｉｔ｀ｓ　ｔｉｍｅ　ｔｏ　ｌｅｔ　ｉｔ　ｇｏ．ｌｏｓｅ　ｙｏｕｒｓｅｌｆ．＂
本來一切順利的白天鵝部份因Ｎｉｎａ看到了Ｌｉｌｙ和王子親昵的畫面而出現差錯（很有可能同樣是Ｎｉｎａ心魔作怪），Ｎｉｎａ從王子手中摔了下來。當Ｔｈｏｍａｓ發怒時，Ｎｉｎａ將錯誤歸到王子頭上，沒有說出曾經無時不刻掛在嘴邊的「Ｉ｀ｍ　ｓｏｒｒｙ．」此時她的心中已經完全剔除了母親在她心底營造多年的負罪心理，這個失誤也作為導火索將黑天鵝的部份推向高潮。
這是她最後一次感覺到外界的威脅了，她在化妝室扎死了Ｌｉｌｙ，後面可以直到她扎死的是從前的那個自己。（其實在前面多次幻象之後很多觀眾都會一眼看出她扎死的絕不是視為阻礙的Ｌｉｌｙ。）
最後黑天鵝的那部份舞蹈是我最喜歡的，很多時候經常會快進到後面看，此時已經完全釋放的Ｎｉｎａ狂野的舞姿放感染了每一個人，包括螢幕前的我。謝幕後她吻了Ｔｈｏｍａｓ，訓練時Ｔｈｏｍａｓ曾說：「這次是我引誘你，下次換到你引誘我。」
回到了化妝間，砸碎的玻璃依舊在，廁所的門滲出了血，這時又傳來了敲門聲，Ｎｉｎａ打開房門的一剎那謎底全部揭曉（雖然我在聽到敲門聲的時候便知道是Ｌｉｌｙ），這也是Ｌｉｌｙ第一次以白色裝束站在Ｎｉｎａ面前，暗示她已經不再是Ｎｉｎａ的威脅。知道真相的Ｎｉｎａ流出了眼淚，這一次不再是恐懼懦弱的淚水，雖然有懊悔，但不是懊悔自己捅了自己，而是曾經為這麼多想像中的敵人成為自己阻礙而懊悔，她明白了Ｔｈｏｍａｓ所說的：「你自己就是你最大的敵人。」這句話的真正含義，這時的Ｎｉｎａ如劇本的最後，白天鵝真正的坐到的無所畏懼，心如止水，她的眼淚中泛起了釋然的笑容。
在高處的她看到了同樣被感動的母親幸福的淚水，這不僅是對過去的告別，也是迎來的自己的新生的時刻。
有人會討論Ｎｉｎａ最後是不是死了，還有人質疑被捅進身體玻璃後事如何堅持這麼長時間，其實個人覺得這些都是沒有必要的。我更傾向於這一切都是Ｎｉｎａ的幻境，就像之前她的「流血」，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這只是她心裡的強烈鬥爭，和舞檯燈光下Ｎｉｎａ在高處看見遠處觀眾席上的母親可能是微乎其微的一樣。無論如何，我們確認已經死了的是從前那個被壓抑的懦弱的白天鵝。
「ｌｉｔｔｌｅ　ｐｒｉｎｃｅｓｓ」——她期待Ｔｈｏｍａｓ對她的稱呼，更得到了她夢想的Ｐｅｒｆｅｃｔ。
影片在眾人喚著她的名字的歡呼聲中結束，黑色字幕白色背景，與開片形成強烈反差。生活在黑暗中的白天鵝已經被殺死，真正做到釋放的黑天鵝迎來了自己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