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長，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船長了

在談論《加勒比海盜4》之前，必須先提一提一個影迷圈中時常被爭論卻始終得不到共識的問題：究竟衡量一部續集電影的標準，是看它作為電影本身的質量呢，還是要和前集進行比較來判斷？

對於問題本身自然可以有見仁見智的答案，但我認為對於《加勒比海盜4》來說，把它和前集放在一起比較是判斷其水準的一個重要標準，甚至是最重要的標準。其原因在於，《加勒比海盜》這個電影系列本來就是在當今電影製作的商業模式驅動下誕生的，粉絲向極其嚴重的作品。迪斯尼公司在2003年只打算製作一集，誰知出人意料的大獲豐收，因而才有續集匆忙上馬開拍。2007年的第三集本來已將故事說完，但因為其積累起來的超高人氣不用實在可惜，所以才有如今第四集的出現。《加勒比海盜4》如果作為一部沒有因襲的原創作品在暑期上映，自然不可能在前期獲得如此多的關注，換句話說，這個第四集無論是演員號召力、影片風格、觀眾群體等方面，都和前三集脫不了任何關係，如果將它和前三集割裂開來單獨評價，反而顯得不夠客觀了。

1．性格大變的船長

既然如此，我們有必要回顧一下前三集中那個迷倒了全球無數影迷的傑克船長，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什麼神奇武功和人格魅力？竟能使這系列電影產生如此強大的吸金能力。

我在和一個並不太熟諳電影的朋友談到《加勒比海盜》時，她曾經有一句驚人之言「我記得第一集裡傑克船長好像還不是主角，主角是那個很帥的鐵匠吧。」雖然在我的不懈口舌之下她改正了這一觀點，但這一說法卻折射出一個呼之欲出的事實：傑克船長，他實在太不像一個主角了，至少在表面上看來絲毫不像。

我們傳統印象中的動作片主角，必需要堅強，耿直，正義感強烈，有情有義，對愛忠貞，當然帥一點最好。以這個標準來衡量，的確，小鐵匠威爾比傑克船長更符合作為一個主角的形象。而傑克船長呢，舉手間蘭花指亂擺，走著娘娘腔的貓步，眼神遊移曖昧，一開頭又往往念叨著一大串旁人不甚明了的詞句，簡直是個瘋癲又愛出風頭的小丑。他對愛情的態度讓所有浪子都望塵莫及，耳光過他的女人數量大概比他殺死過的海盜數還多。別說在動作片中，即使是在《加勒比海盜》這樣一套本身就怪人層出不窮的電影中，傑克船長也能拔得頭籌。

傳統觀念中的主角，還必須有清晰的目標，譬如打擊邪惡，譬如拯救善良，他們的行動是堅定和明確的，我們可以與之同呼吸共命運，有強烈的代入感。可是傑克船長又不符合這一條，從前三集中看，他的心思無人可以猜透，他的行動無人可以預測，而且他壓根缺乏一個能讓我們認同的正義目標，他生來彷彿就是為了冒險，他的一切戰鬥都是為了樂趣，他救人，只不過是順便，或者救人讓他自己有所收穫，而他玩起欺騙、背叛、見風使舵和過河拆橋，比片中任何一個大反派都要來的嫻熟。

既然如此，難怪有人會覺得，傑克船長壓根就是個亦正亦邪的配角，因為他怎麼看都沒有半點主角的樣子嘛。但說來也巧，正是這種反英雄的獨特氣質，造就了這個角色的全球化成功。縱觀前三部曲，我們不難看出，傑克船長雖然舉止毫無爺們氣質，但關鍵時刻他心思縝密，指揮若定，劍術槍法均出類拔萃，是個優秀的領導者和鬥士。他雖然看似從不做任何決定，但精於「談判」技巧，有三言兩語令別人為利益服務的能力。看過影片的觀眾大抵都會有如此感受：傑克船長彷彿沒有什麼台詞，因為看罷影片能記起來他說了什麼實在寥寥，反倒是其他角色的大篇對白往往歷歷在耳，但每一個劇情關鍵的轉折，每一個懸念包袱的抖開，傑克船長差不多都牽涉其中，總是漫不經心的說出那麼一兩句話，來推動敘事的重大進展。

那麼讓我們來看看本集中的傑克船長。不錯，他仍是強尼•德普，仍固執的要別人稱呼他「船長」的頭銜，仍是那麼玩世不恭的姿態，可通篇下來，卻總令人覺得不對勁。首先，他變得可以捉摸了。以前的傑克船長從不輕易將心事和計劃吐露他人，和本集中他卻變成了一個喋喋不休的話嘮，從一開始與吉布斯在馬車中敘舊，長篇大論的敘舊就完全失去了傑克船長一貫的對白風格，其中並無他慣常的故弄玄虛和話裡有話，直白的令人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心思狡黠的傢伙。也許是年紀大了，傑克船長已經變得太過老成和傷感，再也俏皮不起來了，無論是和舊情人安吉里卡重拾往昔，與巴博薩追溯恩怨，與吉布斯共商未來大計都是如此，甚至和黑鬍子的談判，也完全失去了他最擅長的機鋒，淪為最顯而易見的討價還價。難怪他要尋找青春泉，因為他也知道自己老了，智慧衰退了。

另外，他變得嚴肅了。我們熱愛的那個傑克船長是搞笑天王，他所到之處遍佈笑料，連周圍的角色都會變得滑稽起來，一臉嚴肅的威爾和他初次交手就爆發出潛藏的喜感，復仇心強烈的戴維•瓊斯見了他的鬼馬姿態也忍俊不禁起來，他的船上滿是木眼珠水手和有鸚鵡的啞巴這樣的異人，甚至熱帶雨林的土著見了他，也要玩起令人捧腹的插水果遊戲。我們當然喜歡讓螢幕下充滿笑聲的傑克船長，可惜他缺席了這部續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長相神似但沒有幽默細胞的傢伙。本集中的笑料不但數量少而且越發隱晦，雖然傑克一如既往的秀出招牌式的滑稽姿勢和含餬口音，但缺乏劇本的鋪陳，他的表演已經安全缺乏前三集的逗樂功力了，而一眾配角們，更是個個眉頭緊鎖如臨大敵，一點也不想給我們咧嘴的機會。

2．看動作，你就輸了

既然演員的魅力不夠，那麼最起碼我們還能期待一下本系列慣有的特效和打鬥場面。可惜的是，這一點上依然給予粉絲們迎頭一棒。

我們期待的以美元堆積出的宏大場面在本集中無緣一見。全片規模最大的動作場面當屬黑鬍子與船員圍捕美人魚一場，雖然拍出了驚心動魄的驚悚效果，但聯想一下第二集中黑珍珠號與挪威海怪的搏鬥，第三集中黑珍珠號和飛翔荷蘭人號在漩渦中的激烈海戰，這一段溫和的就像船員和美人魚在玩過家家一般。傑克從喬治二世手下逃脫的馬車追逐，其激烈程度及不上第一集開篇他在皇家海港的逃脫戲，片尾在青春泉中三方人馬的混戰，不但規模完全及不上第二集中三方勢力爭奪亡靈寶盒的一場瘋狂追逐，而且還少了後者中因巧合和多線敘事產生的妙趣橫生。尤為不可饒恕的是，這部海盜題材的電影中，居然連一場海戰都沒有安排，幾乎所有的動作都發生在陸地上，這還叫什麼《加勒比海盜》嘛。

傑克船長神乎其神的身手是我們對於動作場面的另一個期待，但影片連這最後的期待也完全剝奪。傑克船長在本片中疲態盡現，親自上陣的動作戲遠遠少於之前任何一集。我們印象中那個在第一集開篇飛天遁地逃脫皇家海軍追捕，在第二集中身插竹竿跳躍於山澗中並在懸崖上玩出驚險遊戲，在第三集的漩渦大戰中以火炮將自己發射升空在兩船間飛翔格鬥的傑克船長，在這一集中徹底落回了地上，再也無力玩出任何刺激眼球的戲碼。逃離皇宮和馬車追逐的一場戲，傑克的對手無不顯得平庸笨拙，洋相百出，他的逃跑變得絲毫沒有張力可言，儘管如此，他居然還犯下幾個既不搞笑也不驚險的低級錯誤，最後還差點被一個無名小卒擊斃。逃脫西班牙人追捕時的繩子戲法，是對第一集結尾的模仿在加工。安妮女王復仇號上的混戰，沒打幾下就被黑鬍子以法力輕易制服。青春泉的發現亦毫無創意，「下就是上」的概念完全來自第三集中逃離世界盡頭的破解之法。而結尾的青春泉大戰中，傑克船長居然絲毫沒有動手，只做了一個不成功的和事佬和半個成功的救命恩人。全片唯一令人滿意，又算得上貨真價實的打鬥場面的，恐怕只有傑克和初次露臉的安傑麗卡鬥劍一場了，但也無法給看過前三集的觀眾帶來多少興奮。

3．還好有安慰

以這樣的標準來看，本集真是糟糕透了，會令所有前三集的影迷們後悔進了影院。不過好在，傑克船長還是在三個半段落中依稀讓我們看到了他從前的影子：

第一場是圍捕美人魚的場面失控，傑克船長孤身力挽狂瀾。這一段堪稱影片中最能體現「傑克精神」的段落，明白無誤的傳達出我們鍾愛的傑克風格：在周圍一片混亂時仍保持高度的鎮定和理性，以旁人思考不到的方法解圍。這種行事風格在前三集中多次拯救眾人於危難。

第二場是椰子樹下的逃脫。《海盜》系列的動作風格在此表露無遺。傑克的逃脫方式總是令觀眾絕對意想不到，但一旦使出又絕對的有效。他以椰子作為武器和在空中迴蕩的動作場面，仍能在短時間能讓我們產生回到前三集的錯覺。

第三場是片尾與安傑麗卡的告別。當我們幾乎看罷影片，哀嘆傑克船長已經變成了一個我們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的時候，他出乎意料的回歸了前三集中的狀態，那種大智若愚，裝瘋賣傻，心不在焉的說話方式和毫不猶豫的自嘲，以及一貫的浪子做派，完全能令一個悍女無計可施。真是太迷人了。

另外，在喬治二世露面之前，那一段「傑克與泡芙」的個人秀，也頗有第三集中「世界盡頭」的影子，可惜衛兵進來後就完全失控，勉強算是半段吧。

4．但願如此吧

雖然劇情上看不出任何跡象，但我還是大膽猜測，本集只是這個六部曲中承上啟下的敘事一集，為了圓一個故事，犧牲了太多東西，所以才有目前這個差強人意的局面。就像《哈利波特》從第五集開始逐漸變得沉悶一樣，都是為了一個光輝而震撼的大結局所做的鋪墊。只希望迪斯尼大佬們確有這樣的野心，寧可忍受粉絲對這一集的口誅筆伐，也要把寶全壓在幾年後的全面反攻，只希望強尼•德普那時候還不至於太老，唉，他要是喝了青春泉水就好了。


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