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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糟糕

2011-06-15 18:00:24

請交還我們的靈魂


可以確信的是,東野圭吾的《白夜行》依然會被繼續翻拍。但妄圖用影像詮釋出如此經典的罪惡故事,卻註定是座無可企及的高峰。三個影視化的版本看下來——包括之前期待值較高的這版日影,還是覺得日劇版本最淋漓盡致。
當然,劇集在敘事容量上佔據優勢,對原著的還原程度最高。但比較這三部作品的改編手法:日劇主打人物關係,放大情感,規避推理因果,無真空敘事;韓影追求衝突,浮於表面,技術層面上移植故事,卻情感空洞(大概也和文化差異有關);日影大作減法,對支線人物和事件囫圇吞併,敘事效率反而沒得到提升。
對日影的總體感覺是無功無過。畢竟起點高,難度大,但較之原著卻存在一個巨大的缺憾,不吐不快。東野圭吾很擅長在動機上花心思,那麼,我也很想知道日影創作團隊的動機為何,對初始文本的定位在哪。
有一類改編作品,在尊重原著的基礎上,跨越載體限制,敘事策略巧奪天工,人物刻畫錦上添花,又不乏靈光湧現的原創解讀。像春風拂過大樹,文本原型是夯實的根基,二度創作是瘋長的枝葉。樹還在那裡,入眼卻是一派生機。在我的閱讀範圍內,《朗讀者》、《搏擊俱樂部》、《閃靈》,以及日影《金色夢鄉》、《告白》都是優質的改編電影。那縷春風即是影像獨有的優勢。
還有一類改編作品,動機複雜且曖昧,雖不能稱其為劣質作品,但卻是上文提到的優質作品的對立面。如《龍紋身的女孩》(瑞典版)、《挪威的森林》、《第二十二條軍規》,在我看來都是改編電影中的敗筆。其共性是只將某個話題點拿來為我所用,卻無視原著作品整體的敘述野心和表達慾望。這般移花接木,簡直盲視,似乎辜負了作者的那份苦心經營。其動機大概有從消費主義出發的嫌疑。
以上兩種作品,最大的區別就是靈魂。前者的工作是放大原著的靈魂,無論做到什麼程度,是對原著的致敬與褒獎;後者則像個畫皮匠,做的再好,也只是一副皮囊。
令人遺憾的是,日影《白夜行》在成片效果上更靠近後者。
對人物的改動,是這版日影無法迴避的討論。先從雪穗和亮司說起吧。對兩人生活軌跡的講述方式基本和原著相同:隨著案件展開,從未相遇,高潮與揭底同時降臨。雖然完成效果還不錯——我聽到影院裡有人驚呼、抽泣,但卻忽視了原著中這對人物最根本的關係。「槍蝦與蝦虎魚」,「互利共生」,這是刑警笹垣對雪穗和亮司關係的參悟。原著中處處可見的心機筆觸,都在為讀者參悟兩人關係製造想像的空間。同樣,兩人各自的行動線索,最終落點都回歸於這種關係。白夜中前行,他們彼此關照,其中所蘊含的豐沛情感自不必多說,這是東野圭吾最經典的創造。而在日影中,兩人之間的羈絆消失了,似有似無的聯結也一再被拉遠,這種破壞和割裂將雪穗與亮司置放於平行空間,不僅削弱了每個動作的動機、落點,也使觀眾對人物心理活動的解讀簡單化。
日影中堀北真希飾演的雪穗,自私、庸俗、短視,且作案手法低下、陳舊,真的無法令人動容。她與亮司的關係看起來更像簡單的利用,卻不見「互利共生」。在原著中,雪穗的人物靈魂是什麼呢,恰恰是沒有靈魂。她為什麼只會採取對他人施暴的方式排除異己?原著對施暴的解釋為「她相信這種做法能輕易奪走對方的靈魂」,這揭示了雪穗的心為何會成為惡的黑洞,因為那裡早已空空蕩蕩。一句話,將惡女形象推向極致。在日影中,沒看到描摹這種靈魂的影像創造和努力。
高良健吾飾演的亮司,戲份被刪了太多,以致淪為雪穗吸金的幫兇,人格魅力高損。原著中的亮司聰明、手巧、擅於偽裝和變換身份。精通高智商犯罪,十九年間多次與笹垣的調查擦肩而過,真身卻永遠在其視野之外——像個幽靈般的活著。斃命的那天是雪穗新店開業之夜,這天夜裡他為什麼要出現?原著中他喬裝成聖誕老人分發剪紙,以只有雪穗才能明了的方式進行著隱秘的狂歡。即使不能手牽手在太陽下散步,那兩人的名字終於能光明正大的排列在一起(R&Y),就是彼此存在的證明。亮司是為存在而狂歡,而不是心如死灰的面對審判。
關於結局,最大瑕疵莫過於對雪穗的改動。「沿扶梯上樓,背影猶如白色的幽靈」的雪穗,並未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而日影中我看到了一個向獵物獻媚的庸脂俗粉。這個表意明確的解讀,使雪穗和亮司的關係更像《幻夜》中的美東和雅也。相對於這般草率的解決爭議,我更願意接受只以背影示人的雪穗。
再來說說其他人物。笹垣的改動不大,這個人物本無大是大非,日影中賦予他更多的是溫情、平實,卻少了幾分執著、精明。閱讀原著時,深感笹垣道出每個調查結論時都蘊藏著悲意,雖沒作過多描摹,卻可想像他的人生已被雪穗和亮司二人改變,伴隨著二人的成長,笹垣也不可避免的遭遇創傷。
說點題外話,我對日劇中塑造的笹垣記憶猶新,愛恨交織。那個笹垣像飢餓的獵犬,不肯放過一塊碎肉。直到最後,他疲憊的道出一句「大家都空虛了」——雪穗和亮司參與了他的人生,這是代價。這也是我鍾愛日劇版本的原因,日劇中每組人物的關係清晰紮實,不留死角,是富有生機且極具自信的創作。日影中笹垣和亮司的終極對決會引發腐女的笑場,就不難解釋了,這是人物關係咬合鬆動的體現。
日影中登場的典子和筱塚是兩個多合一的人物,壓縮情節我可以理解,但整合人物卻讓人感到不適。理由很簡單,典子已不是典子,而筱塚也非那個筱塚了(更別提筱塚的卡司選的有多失敗)。川島江利子的塑造很生動,人物可愛,但擴寫她的篇幅卻看不出有何必要。要求電影悉數還原原著人物,的確苛刻。但遺憾的是,以摧毀人物為代價,卻並沒有換來敘事效率的提高。
很多人認為日影較忠實於原著,我只能說,人物受到損毀,即悖離原著。另外還有一些技術性問題,比如雪穗和亮司犯罪簡化,推理點表現直白,對白不夠精煉,沒有擅用道具和意象……
本來只想針對改編分析下不足的,沒想到剝洋蔥般寫到最後,竟有點批判大會的意味了。日影也不乏自身的優質創造的。比如影片的調度、質感及配樂隱約可見黑色電影的風骨。又如雪穗和亮司是如何互動的,對應摩斯密碼閃爍的太陽光,這個浪漫的想像填補了原著的空白。
愛之深,責之切吧。笹垣對雪穗和亮司的行為解釋為「他們只是想保護自己的靈魂」,借用下這句話結束此文,作為東野圭吾的粉絲,曾被書中人物感召過的讀者——我只是想保護他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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