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片的遺珠， 80年代罕有的狂放風格女權電影

贈鄰女（一作寄李億員外）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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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氏出品，必屬佳片，看的越多，越覺得老邵氏的彪悍。在80年代里（1984年），就能拍出如此狂放自由的題材，身為老將，意識上尚能引潮流之先，著實難能可貴。只可惜時不我與，彼時的觀眾應該大多都是衝著風月片的招牌而去，估計很多都未能真正的理解影片吧。

這是我看的夏文汐的第二部片子，此前看的是《花街時代》，也是她的獨角戲，一個人撐起整部影片。而此片更是為她的個人風格更加純熟。夏文汐飾演的魚玄機在鏡頭前有種獨有的自信，毫無羞澀和做作，舉手投足都傳遞著女子的風騷，眉宇嘴角間卻流露著靈魂的孤傲。

影片的背景設置在人性大開大合，人們尚敢酒後狂言崇尚自由的唐朝。影片輔一開場就令當今眾多的古裝片黯然失色——佈景、服裝和道具中，對細節的展示即便時至今日看來仍屬上乘。其中的諸多細節看起來很像日本風格，實際上日本文化是對漢唐，尤其是唐朝文化很好的保存，包括服裝、家居、建築風格、刀具（著名的在中國已經失傳的唐刀）、伶伎，甚至勇道士的剖腹，和行刑時劊子手的儀式，在近代的日本還能看見（應該是導演參照日本而拍的）。

導演蠻大膽的，緊接第三場戲就是展現如楊貴妃般「環肥」的貴婦人如廁的戲，而且是鏡頭直面，毫不隱晦。這是古裝片電影裡出現如此場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而且也感覺絕非導演刻意所為，因為階級的不平等，以及老道士們對貴族的極盡阿諛奉承，為魚玄機在之後對道教的叛逆打下基礎。於是如李白的詩一樣，自由狂放的導演讓魚玄機立即騎著一匹馬出現，衝散了貴族與道士們的世俗猥瑣。然後就是長安郊外玄機住所的呼朋喚友，夜夜笙歌，詩酒作樂。

衝著三級片去看的人或許會失望，本片雖然也曾是轟動一時的風月佳作，但比起玉蒲團之類的單純為情色而情色的作品，本片對色情的處理是很克制的，不多的幾場，也是為了更好的烘託人物的性格。

影片另一個主要人物的出現同樣富有想像風格：魚玄機厭倦了與眾人的嬉戲，獨自一人寬衣解帶縱深湖水，自由自在如一條人魚暢遊於湖底，等浮出水面，看見的盡然是就著湖水擦拭劍身的遊俠崔博侯（萬梓良飾），遊俠陽剛氣十足，自然十分吸引魚玄機。兩情相悅間魚水之歡自然在船上發生。鏖戰的場面並不熱烈，但緊接著一個場景卻讓本片在當時更加顯得前衛：鑄劍師歐陽站在他們鏖戰的船外，雨水如注沖洗著他的臉，他神情黯淡不發一言——攻和受一個鏡頭就足已經表明了。

夏文汐飾演的魚玄機性格孤高，追求的是人性的自由和平等，在她眼中，沒有夫妻、沒有主僕。反映在細節上，就連遊俠和她搶風箏玩戲，她也會當真的一氣之下斬斷風箏線。此處崔博侯與魚玄機的一段對白讓我印象很深——

風箏飛走後，崔博侯一聲長嘯。
魚玄機：「它一定好寂寞，你說人要是做了神仙，會不會那麼飄零寂寞呢？」
崔；「如果是你飛上天，我會長嘯一聲送你走。」
「你要去哪」
「江湖浪人，註定要流浪。」
「流浪，也有停下來的一天，那個時候你又怎麼樣？」
「我會借女人的身體來游，一次又一次。」

細膩婉約的反映出二人的心境，魚玄機渴望著愛情又不遠隨波逐流，崔博侯追求著自由又深深將魚玄機愛慕。

影片的音樂也非常考究，日本風格的笛聲古樂，婉轉哀怨，既適合影片展現的唐朝的氣質，又很契合魚玄機的在人群擾攘中的寂寞心境。再加上時時出現的唐朝七言詩，讓整部片子洋溢著一種高貴的古典氣質。崔博侯此後有一段國殤之物，很有古風氣質。舞完之後，驟然遠走，只留下了他的面具。魚玄機傷心，又重返道門。

片中另一個前衛的場景就是女性之戀——魚玄機和綠俏的同性魚水之歡，其尺度之大超過此前魚玄機與崔博侯的場面。此後魚玄機再次從道門出走，去了長安城裡的風月之所。在這個場所，魚玄機徹底放開自己，自己由自己做主，永遠要做主動的一方。「在這個地方，男人可以玩女人，女人也一樣可以玩男人」。同時，不接受勇道士的賞錢，過著男人都不相信的「獨立的生活，而且還活的這麼瀟灑。」

魚玄機找歐陽鑄劍，要他打造兩柄劍，明著看來是為她與崔博侯，實際上魚玄機心裡很清楚，劍是鑄給崔博侯和歐陽鑄劍的。鑄劍一長一短，鑄成後兩位大英雄還用此比武，其惺惺相惜溢於言表。然而等魚玄機說出「劍是鑄給你們兩位大英雄的」，歐陽作為受的一方，卻只能選擇逃避。

片中最美的一個場景出現就是崔博侯懷抱魚玄機，在寒冬雪夜揮劍砍著無數楓枝，魚玄機撲落地面，身著一襲白衣，身上落下片片紅楓葉，映襯著滿地的白雪，很美的場景。

影片同時還塑造了和魚玄機正好相對的另一面的人物——綠翹。她心思單純，自認出身低賤，羨慕被贖身的女子，即便她必須「在白天做個好女人，在晚上被鞭打著做個『壞女人』。」她不嚮往魚玄機的獨立和自由，在她心底，夫妻、主僕的觀念是根深蒂固的，而正是這種純粹的女性氣質，迷倒了伶官，也讓一直守身如玉的勇道士破了戒。最後她想要贖身離開魚玄機，這在後者看來不啻為精神上的背叛，因為魚玄機一直視綠翹為妹妹，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夫妻，作為主動一方的魚，可以允許另一方肉體上的出軌，但絕不允許精神上的背叛。魚玄機殺她的另外一個原因，也是她理想的破滅。自由獨立的理想一旦破滅，便心死如燈滅了。

行刑前她唯一還想見一面的只有崔博侯，然而在獄中見到的卻只有歐陽鑄劍，而且是來殺她的。想必他知道崔博侯必會於法場相救，想先行了斷罷（個人揣測）。

法場上，魚玄機一身白衣，目光炯炯，神情平靜，法場外只有伶官一人前來看望。風箏出現，崔博侯揮刀舞槍從眾人中身騎白馬而來，如此的浪漫場景的出現，估計早已讓諸多女性心扉徹底敞開而任由英雄帶向何處了。可魚玄機卻面容微露笑容，出奇的平靜。估計她的高興只是覺得崔博侯心底到底還是有她的，然而她又不會和她一起走的。她帶著怨恨同時也申明白己一貫的立場，斥責崔博侯道：「你想來就來，說走就走，為什麼不問問我怎麼樣？」

兩人刑前的最後一段台詞正好和中間一段呼應，很感動，很值得銘記——

崔：玄機，你為什麼不走？
魚：我走過很多女人沒敢走過的路，沒心情再走下去了。
魚：博侯，你為什麼不流浪？
崔：救了你一起流浪，救不了你還流浪什麼？

最後二人並肩在歐陽鑄劍的快刀之下，兩顆頭顱同時被斬落。影片和著落梆聲嘎然而止，片尾沒有音樂，著實彪悍，同時讓人久久回味。

遺珠就算被人一時忘記，但假以時日，總是會被撿拾出來的。看完本片，不禁感慨近年的港片，能說得上的佳作越來越少了，不知道多年以後，是否也會有我未曾留意過的遺珠呢？這種可能性只有等待時間去證明吧。


20110619 《影迷》看電影

Ps：關於魚玄機：
魚玄機（844年-868年，一說約871年），字幼薇，一字惠蘭，晚唐女詩人、名妓，後出家為道士，長安人。約當生於唐武宗會昌四年。其傳記資料散見於元‧辛文房《唐才子傳》、晚唐‧皇甫枚《三水小牘》、宋‧孫光憲《北夢瑣言》等書。終逝前名言詩句：「易得無價(萬金)寶，難買有情郎。」，千古傳唱，廣為世人所知。

《全唐詩》小傳錄生平為：「有才思。補闕李億納為妻。愛衰。遂從冠帔於咸宜觀。後以笞殺女童綠翹事。為京兆溫璋所戮。今編詩一捲。」其詩作見於《全唐詩》，現存有五十首之多。

晚唐皇甫枚《三水小牘》說魚玄機，字「幼薇」；宋孫光憲《北夢瑣言》說魚玄機，字「蕙蘭」。後人不知誰是誰非，不能取捨。然而古人名與字都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玄機」意為深奧玄妙，「幼薇」同幽微，二者有意義上的聯繫，故較可信。

根據《唐才子傳》，李億因為夫人對魚玄機的受寵「妒不能容」，遂為李億遣至咸宜觀入道。晚唐道觀因獨立於法外，政治力量無力支配，魚玄機並不是真正在道觀裡研習道教教理。當時某些道士、女冠、和尚、比丘尼，並非純為修行之人，道觀、寺廟甚至成為規避法網及逮捕的場所、暫時棲身之處。魚玄機居於咸宜觀時，多與名士交流，往來酬唱，後因情感糾葛，笞殺女婢綠翹，因而下獄伏法，《三水小牘》就曾記載此事。魚玄機的生平，是近年女性文學與社會的研究重要題目之一。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