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6-21 19:22:29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當弗洛伊德提出無意識理論,他就已經決定了一切。無意識是這樣一種詞,它重新定義了我們的話語領域,在其中全部要素有了不同的涵義,在某種意義上它是不可超越的思想地平線,我們無論支持或反對,永遠只是對它的重複。前弗洛伊德的電影和文學,總是被回溯性的精神分析化(《俄狄浦斯王》、《哈姆雷特》);而弗洛伊德之後,精神分析只能以一種必然的方式電影化。
不管我們如何劃分Sucker Punck的可能世界,現實的、慾望的或者是幻想的,它最終僅僅是關於俄狄浦斯結構的不斷重複化過程。最基本的家庭關係構造了全部的情感張力,決定了主體的慾望如何被他者凝視。
父親的角色以一種純粹幻想的方式二重化:在現實世界裡,我們擁有的是一個超我的父親。一方面他沉迷於無止境的原始享樂,正如那個守衛領班對葛絲基夫人所說的:「這些女孩還有你,都是我的。」(一個弗洛伊德式的原始父親,作為唯一沒有被閹割的男人,他擁有所有的女人);另一方面,他成為符號化的象徵性權威,一種痛苦的禁止力量,像洋娃娃的邪惡的繼父所做的,用最嚴酷的方式禁絕女性的慾望。而在幻想的空間中,超我的父親消失了,貫穿幻想始終的智者,作為善良、正義的化身,是一個最完美的父親形象。他是主體的理想自我,是主體完全認同的對象。這裡我們遭遇的,不是對俄狄浦斯關係的一種奇特倒置嗎?在俄狄浦斯情結中,我們總是面對著慈愛的、象徵性的肉身父親,它掩蓋的是那個前歷史的、還沒有上升為父親之名的淫穢的父親快感。謀殺父親是受無意識慾望支配的行為,只有在夢中才可以這麼做;但在電影裡,現實中的父親,展現出的是赤裸裸的慾望凌侵,是主體無法忍受的壓力,謀殺長輩不再是我們夢寐以求的事情,主體將不得不真正的謀殺自己的父親(洋娃娃拿刀刺向了守衛領班),可是父親永遠不會真正死亡,總是有一個更好的、更完美的父親(智者)重新確立在慾望結構的三角關係中,彌補主體身上的某種缺失……
與父親的角色相比,母親的表現方式不是更加奇妙嗎?在現實世界裡,母親從一開始就是缺失——洋娃娃親生母親的病逝是一種缺席的在場,是見證被禁止的亂倫場景的沉默他者;而在劇場裡,在慾望的世界中,葛絲基夫人是在場的缺席——她確實存在著,但在超我父親面前被約化為和她所有女兒一樣被父親擁有的對象;最後,在幻想的世界中,存在著一個母親的名字嗎?我們僅僅需要回憶智者的一句話:「One more thing……Don』t wake the mother」維持一個完美父親形象的唯一方式,是「不要叫醒母親」,那隻狂暴的雌性巨龍,不正是隱喻著無法阻止的母性慾望嗎?既然幻想世界是主體擺脫牢籠,重新回歸社會現實的途徑,那麼所展現的就只能是一個二元結構(父親-女兒),被壓抑的母親使得所有幻想都去性化了。
於是,只剩下一個最重要的問題:誰是主體?就如電影用充滿誘惑的女聲所問的:「這是誰的故事?誰又在救誰?」當守衛領班用腳踢開劇場的門時,電影用洋娃娃的視角進入了慾望的世界;而當醫生對洋娃娃實施腦前額葉切除手術的那一瞬間,甜豆豆睜開眼睛,在舞台上坐了起來,電影用她的視角看到剛剛進入劇場的洋娃娃——那麼,之後的慾望與幻想,是用誰的角度在敘事?在這一刻,作為觀眾,我們再次被電影工業的秘密所迷惑了,我們不得不追問攝影機那神秘的凝視點——當火箭女必須為甜豆豆犧牲,來重複洋娃娃失手殺死妹妹的「原初場景」的時侯;當洋娃娃對甜豆豆說:「這不是我的故事,而是你的故事」的時候;當幻想中的智者帶著甜豆豆遠去的時候,是誰在那裡看?洋娃娃最終認識到,最後一樣東西是她自己,她必須犧牲「在她之中又多於自身」的東西。唯一的勝利者——甜豆豆——從來就沒有逃出過,她深陷在父親形象下的俄狄浦斯之結中;而洋娃娃確實以一種英雄主義的姿態勝利了——她雖然活了下來,但卻只是先前自己的軀殼。
「誰給了我們愛的人的生活?誰派猛獸來殺我們,同時唱著我們永遠不會死?誰教會我們什麼是真實的,如何嘲笑謊言?誰決定我們活著,以及為什麼戰鬥至死?誰為我們戴上鐐銬?誰拿著讓我們得到自由的鑰匙?——是你。」這個第二人稱在指誰?是電影角色的反身指代,一種平庸的「美國夢」,還是確實在指向電影之外的觀眾,無情的擊碎我們努力維持著的與慾望現實的最小距離?回答這個問題就如同回答《全面啟動》的結尾陀螺是否倒下了一樣,每一個回答都會重新定義之前的全部場景內涵。但遠比這個問題重要的是記住一句話——「敘述者的觀點是災難的起因」。影片最終揭示的,是我們的凝視如何最終成為對自己的凝視。真正具有決定性的,不是我們所看到的,也不是他者如何在看我,而是我看到他者看我的方式——我們疑惑於,在那個無形的女聲眼裡,「你」到底在指誰?這個問題牢固的把我們釘在了父親的視角上,我們都在慾望著父親的慾望,他永遠面對著女性之謎的無窮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