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是自由的生命

偶然的情況下搶到了格瓦拉網上最後一張票，興奮激動是免不了的，但冷靜下來不禁問自己《皮娜》究竟什麼吸引我：是因為對現代舞感興趣，因為沒看過3D的紀錄片，還是因為熱門到加了場還一票難求？恐怕都是。接踵而來的便是另一個問題：就憑我對現代舞的了解和認識，能看懂這片嗎？只好對自己說，有心理準備就夠了，心理壓力則大可不必。而事實是，隨著舞蹈的接連上演，這個疑問也逐漸淡化，不知是否導演刻意為之，將易於理解的舞蹈放在後頭。但其實，即使是在覺得不知所云而感到尷尬的時候，也不覺沉悶枯燥。
忐忑不安地坐在影院，從茫然到豁然再到釋然，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舞蹈不是為了讓人覺得晦澀、高深、難以親近而存在的。就像皮娜說的，舞蹈重要的不是說什麼，而是能引發什麼遐想。同一支舞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理解，但理解本身並沒有對錯之分，也沒有膚淺或深刻之分，全憑觀者在此情此境下即時的感受與體會。只要沉靜下來，用心去看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細節，再加點想像力，甚至不必抱著鑑賞藝術的嚴肅態度，只是聚精會神、心無旁騖，就會有奇妙、獨特、個性化的理解。
影片以春夏秋冬開場，以春夏秋冬結尾，開場是在不大的舞台，舞者順著昏暗的簾布蜿蜒而行，狹隘的彷彿是個永遠走不出的無窮迴圈，結尾是在空曠的高坡上，舞者一路前行，開闊的彷彿是條遙遠的沒有盡頭的慢慢天路。我想生命便是如此，是循環，也是延續，是生老病死，也是生生不息。其實皮娜的作品裡具有現實主義風格的也不少：比如周旋於多個女人之間的花心男人，脫褲與飛吻是再明顯不過的符號；比如說著「我來了」的男人讓小狗摸不著頭腦，或許是對過著汲汲營營的快生活的人們的質疑和提醒；又比如雙簧般的男人與女人，代表力量的肌肉和代表美麗的紅裙合二為一是那麼奇怪，分開卻可以跳出令人心馳神往的舞步，或許象徵著世間存在的兩性是一種和諧與平衡。
說到底，舞蹈是人類最原始的語言和最有生命力的藝術，自古就是天生的，自然而然的，而非刻意設計出來。每個人都可以愛舞蹈，只要你熱愛生命、生活、大自然，也不見得費盡心思解構舞蹈就是真愛。每個人都可以跳舞，任何一個動作都可以看做是舞蹈動作，隨時隨地都可以跳舞，只要你不介意，悠悠天地的懷抱為你而張開。舞蹈的目的可以是解釋問題，也可以是解決問題，舞蹈的力量可以小到糾結自我，也可以大到觸摸宇宙。舞蹈是自由的生命，在舞蹈的世界裡，身體是自由的，靈魂也是自由的。（不知導演對烏伯塔爾懸空纜車的大量特寫、跟拍和景深是否也有此寓意。）
沉浸在舞蹈中，被舞者豐沛而飽滿的情緒感染，為皮娜過人的洞察力、感知力和創造力折服；聆聽舞者的自白，為皮娜對舞蹈的執著與投入而讚嘆，深受感動。「Dance,dance,otherwise we are lost.」片尾的這句字幕正是對皮娜對舞蹈的態度的註解——對皮娜來說，跳舞不是工作，而是情緒的釋放、情感的表達、思想的傳遞、生命的詮釋。生命如舞，舞如其人，沒有舞蹈的皮娜的人生是不自由的、不完整的、失去意義的。
皮娜的溘然離世令人黯然神傷，此片誕生的初衷和目的無疑有哀悼、追憶和致敬之意，但皮娜的本意卻與導演一樣，想要探索一種全新的方式去打造非同一般的舞台劇場效果，讓更多的人領略舞蹈的美妙魅力吧。愛，痛苦，美麗，悲傷，快樂，孤獨，幽默，緊張，恐懼，渴望、掙扎，自我認知與反思，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與糾葛……如此種種，內在的激盪以外在的形式展現出來，激情奔放，同時又細膩入微，這就是舞蹈。音樂、服裝與舞蹈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極大程度的烘托渲染著，令舞蹈綻放出生命的色彩與律動，再加上背景道具的得當運用，便宛如一出完整的戲劇。而3D極強的縱深感和立體感令偽3D商業大片汗顏，更使舞蹈脫胎換骨，煥然一新，更具表現力和劇場效果，令人不住震撼、驚嘆。觀眾則彷彿身處舞台上，穿梭在舞者之間，是旁觀者，也似參與者：觸手可及的舞者啊，請允許我與你們一起舞蹈吧……
或許皮娜真人的缺席是電影不可彌補的缺憾，但皮娜留下的彌足珍貴的影像以及透過其他人側面了解皮娜的方式也給了導演挑戰的空間。獨白與舞蹈之間的過渡和聯繫方式各有不同，戲中戲的安排也頗有意味，在我看來，一部紀錄片能獨具一格的拍攝出來，美感、真實感與戲劇感兼備，導演的功力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