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05 20:31:39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看過日本電影《入殮師》,內心在短暫的波瀾之後收穫的卻是一份久違的平靜。我很驚奇,看這樣一部關於死亡的電影,沒有恐懼,沒有焦慮,有的是源於心底的感動和釋然,還有,我的思考。
影片一開始,採用倒敘手法,小林為死者做送行禮儀時嫻熟的手法,莊重的態度頓時讓人對這個職業生出無限敬重,同時觀眾帶著「這樣一個英俊的男人為什會從事入殮師這個職業」的問題進入影片。小林本是學音樂出身,在樂隊是大提琴手,只是個人對於音樂不能說有天賦,當他參與的最後一支樂隊解散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一直追逐的夢想,可能並不是真正的夢想」,於是賣掉名貴的大提琴,和溫柔賢淑的妻子回到了鄉下。在鄉下,因為機緣巧合,小林在並非心甘情願的狀態下從事了入殮師的工作,與佐佐木先生一起的工作經歷讓他對死亡和這個職業也有了更深的理解。外表上略顯懦弱的小林君,內心卻擁有極其細膩的情感,當他的手溫柔的握著死者的雙手,撫摸過他們的臉頰,額頭,為他們擦拭身體,為老奶奶穿上絲襪,為兒子梳好頭髮,為妻子點上口紅的時候,失去親人的人們,知道他們把自己最愛的人託付給了值得信任的人。在這個過程中,小林遭受過誤解,甚至妻子都因為不理解短暫的離他而去,但是最後,像電影的觀眾一樣,在陪伴小林君的恬淡的大提琴音樂里,他的妻子和身邊的朋友對他和這份職業產生了由衷的敬意。
影片的敘事結構簡單清晰,整個敘事過程在嚴肅的氛圍中添加了一些喜劇的成份,觀看過程中,一些情節讓我在忍俊不禁的同時對入殮師的職業,對影片中的人性也有更進一步的認識。影片從最開始就沒打算把觀眾帶入一個沉重的情境,小林君認真的擦拭死者身體,表情突然異樣,原因是這個女子打扮的死者竟然是一個男性,繼而入殮師平靜的問家屬畫男妝還是女妝,在「生命終歸要消逝」這一真相前,傳統觀念和文化退讓了,人性在這裡彌足珍貴。再有,佐佐木先生讓小林君做的第一個工作是扮演一次死者,整個過程頗有趣味,最後做化妝的時候佐佐木先生還不小心刮破了小林君的臉,這一情節我認為十分重要,佐佐木通過讓小林扮演死者來體會做一個入殮師的責任,讓一個入殮師想像性地與死者做一次換位,這是一種職業專業性的體現。還有一個情節,佐佐木和小林抬過一個死了近一週的老人之後,小林泡湯時極盡全力想洗盡身上氣味,有點搞笑,但更多的感受卻是,這個職業的不容易,影片表現得非常自然和真實。導演這一系列情節的設置,使死亡這一本應沉重的話題變得平淡,使整個敘事過程有趣味又不乏深刻意義。這一點無疑也是影片成功的一個因素,畢竟,再深刻的主題如果不能有一個合適的敘事手段也很容易流於俗套。
另外,影片對死亡的理解上升到一種理性的高度。「這是很平常的事」,佐佐木先生一語道破死亡的秘密,入殮師的職業是直面死亡,既然死亡是平常的事,那麼入殮師的工作也就理所應當是很平常的事。而影片中的大部份人對「賺死人錢」的小林君持有誤解,對與死人打交道的入殮師這一職業存有鄙夷的態度,這無非又是源於東方傳統對死亡的認知,很慶幸地看到,小林君從事入殮師這一職業的的過程中,在遭受誤解的同時也逐漸被死者的家屬,身邊的親人理解和尊重,在我看來,人們不僅是對小林崇高職業精神的尊重,更是對死亡本身的一種尊重而不再是盲目地畏懼死亡或者厭惡死亡。實際上,日本傳統文化中一直擁有死亡崇拜,從大島渚和北野武的電影中可見一斑,《入殮師》中的理性恰恰體現出日本文化中對死亡理解的一種轉變。
最後,個人認為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文化內涵使得影片成為一部偉大的作品。《入殮師》,以一種特殊職業為題材,影片內容本身就具有一種「揭秘」性,將一名入殮師的工作與生活展現給大眾。正如陸川的《可可西里》將不為人知的巡山隊員保護藏羚羊的生活展現給世人一樣,《入殮師》單就題材的選擇就能夠吸引觀眾的眼球,只是題材擁有更多的文化內涵。而影片中的文化不僅僅體現在這種職業本身,還滲透在日本生活的各個方面。比如,在影片中,男主角小林經常去一家浴室,非常傳統,燒柴火,在日本快絕跡了。到了影片後半段,浴室老闆的母親死了,一場動人的哀悼儀式,預示著這間浴室走向了衰敗,傳統生活也在消亡。日本的父權文化,則表現在小林的父親身上,他拋棄兒子,兒子有弒父情結。小林得知父親的死訊,不願見他最後一面。最後幾經掙扎,送別了父親,也在心裡拋掉了積怨。他父親留下的一個石子,被他攥在了手裡,不僅是一點血脈,還是一種文化。上一代不管多好多壞,終歸要和解。小林不再恥於當入殮師了,他在一個日漸式微的行當里,守護著傳統文化的最後尊嚴。 不得不承認,日本電影在對本民族文化題材的挖掘上與中國電影相比要技高一籌,而對本民族文化的關注和挖掘,是《入殮師》走進奧斯卡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
看到日本電影中的入殮師,我不知道在日本國內這樣一個職業的現實狀況是否跟電影描述的情況一致,但是我相信,日本人能夠拍出這樣容易理解又擁有深刻內涵的影片一定有足夠的文化背景和現實生活作為依託,而想到國內相關行業已成為一種低俗的賺錢產業的現狀,在感到悲哀的同時,我並不指望國內也拍出類似反映文化現象的影片,因為藝術源於現實生活,我們可以擁有類似的殯葬文化,但是沒有靈魂的文化,形式其實是會讓人鄙夷的,當很多所謂的禮儀師在醫院裡爭著搶「死人」的生意而不去顧及家屬的感受時,當「墓地產」也成為地方GDP增長的一大動力時,我們的殯葬文化只能是名存實亡。我們發現,有些時候,我們不是缺乏藝術的手段,已然是缺乏孕育藝術的土壤,儘管我們曾經擁有過豐富的文化土壤,而這種缺乏,歸根結底,源於一個民族對自身文化的不尊重。殯葬文化不過冰山一角,我無意於批判現實環境,只是我始終堅信,藝術,只有在文化的傳承中才能找尋到靈感,才能生生不息,釋放永恆的魅力。日本電影如此,中國電影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