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美麗喪失尊嚴

很少有片子能這樣揪住我的心。從頭到尾，沒有一刻放鬆，像上世紀40年代初的布達佩斯的空氣，濃稠而沉重。從一開始，Gloomy Sunday的主旋律就在這個匈牙利城市的空氣中漫盪開去，就像一片黑色海洋，在心頭翻湧波濤，翻江倒海，陳年的愁緒都要被勾起來了。

伊洛娜，美得渙然，讓人窒息。無怪乎故事裡的男人都為她著迷。布達佩斯的深褐色的底幕之上，她就是那一朵跳動的藍色火焰。暗瑩瑩的深紫色，撩動人的心火，烈以自焚。無論男女，見到她，都為之神魂顛倒。興是對美的渴望，也可以是對欲的追求。有些時候，讓人覺得她本非世間的人，而是用她絕倫的美麗，照見人們心底的暗瘡。這種美，叫人絕望，讓人時刻聯想到毀滅，聯想到死亡。美人，是不適合活在亂世的。最美麗的花朵也只有養在盆中才能綻放。否則，就要成為一切罪孽的起源。

拉斯洛就是得以安放她的那個花瓶。這個男人，一開始讓我厭惡，因為他配不上伊洛娜，並且還很世俗地覺得這兩人在一起，能演繹出來的無非就是洛麗塔式的爛俗橋段。但是，漸漸地，拉斯洛那圓登登的、如黑色瑪瑙一般的眼珠子，讓我覺得，這個男人其實很簡單。他是個商人，討價還價，謀取最大利益是他的職業本能，但是他卻不因此而卑鄙，也不招人厭惡。因為他識貨。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價值，真正的美，真正的意義。他尊重真誠而美麗的事物，處於正義的追求，即使面對嫉妒和侮辱也永遠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很難想像像他這樣的男人能夠忍受同別人一起分享他的女人。但或許正是因為他夠清醒，知道美可以享受，卻永遠不可以擁有。只要這個人懂得欣賞這種美，一起分享又有何不可呢？

安德拉斯，從一開始就代表著與拉斯洛對立的人物出現。但是之所以能與其產生對照，是因為他們倆擁有共通的地方——那就是對美的理解和尊重。不同的只是方式。拉斯洛是現實中的人，實際清醒灑脫。安德拉斯則具備所有落魄才子的特點，浪漫憂鬱極端。他是渴望佔有美的那種人，而並不滿足於對渴望不可及的美的詠嘆。要不是拉斯洛，他絕不能接受這樣的現狀。才子總是驕傲的，以為唯有自己才能理解美，才配擁有美。幸運的是，安德拉斯看到了拉斯洛與自己如出一轍的一面，兩人之間矛盾不再，反而變得惺惺相惜了。而對於伊洛娜來說，拉斯洛代表了現實的需要，源於生命本身的慾望和安全感，而安德拉斯填補了她靈魂上的渴望，給了她精神上的充實感。拉斯洛呵護著伊洛娜和安德拉斯，而安德拉斯從這段關係中獲得了的滿足和平靜，才得以將心理渴望的表達一吐為快，成就罕世之作。

再講到漢斯威克。他落魄的時候，那一副強調怎一個齷齪了得。一頭乾枯的黃頭髮，稀稀落落，長得一副營養不良的智障相。本以為他只是故事的一個插曲，卻影響了所有人的命運。他自私，嫉妒，是一切悲劇的本源。在故事的最後，伊洛娜走投無路，祈求他幫助救出拉斯洛，他很自然地提出以性為交換條件。他糟踐了所有的美，摧毀了一切價值和意義，把伊洛娜從神台上拖了下來，美的偶像，那些高貴，神秘的幻想，只落得一地塵灰。尤其看到伊洛娜挺著個大肚子，獨自祭拜安德拉斯的時候，頓時倍感故事的殘酷。我想，那應該是漢斯的遺子。罪孽的象徵。

憂鬱星期天，旋律很動人。拉斯洛說，這曲子說的是關於尊嚴。也許這部片子也是關於尊嚴。愛情的尊嚴，生命的尊嚴，以及一個時代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