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究其一生，不過兩件重要的事情，食物與男女。李安。李安。片頭閃現的詞組，熟悉又陌生。奧斯卡與好萊塢的光芒照得太亮，反而掩蓋了真實的感情。「好導演」只是從報章雜誌，從那些國人引以為傲的大片裡猜測而出。可是94年的《飲食男女》一出，就讓我禁不住一個晚上把《喜宴》與《推手》都翻出來，一鼓作氣看到眼花繚亂。再後來，就是下載下來，反覆觀賞。那時候，才由衷讚嘆，台灣能有李安，真好。
   縱使是一部本土倫理片，相信李安還是按大片拍。沒有按重播鍵，一絲絲的伏筆與細節就會溜走。脈絡再清晰，還是覺得自己的拙筆無從說起，太多太多，來不及。
   片頭出神入化的煎煮燉炸，已經讓人食指大動。細膩精緻又大氣豪放，猶似一門武林神功。老爺子的廚房，是將神奇源源不斷送出的地方。對待千奇百怪的食材，依舊可以淡定自如。相反，菜到桌上，面對著三個女兒。卻總是不知所措，難以融洽相處。他能夠在大酒店的廚房裡指揮自如，如大將，如王者，卻在親人面前垂頭，苦臉。單親家庭裡的老父親，變得寡言，沉重，退化的不僅僅時舌頭上的味覺，還有維繫一家的情誼。
   三個女兒，也是平常家庭的縮影。大姐家珍保守，信教，老處女的敏感與多疑。老二家倩前衛倔強，用離經叛道表達不滿。小妹家寧簡單青春，還在她最好的時光里。故事不多不少，都在纏繞。「星期天晚餐」是必要的事情，每個星期天的午後，三個女兒開始從不同的地方往回趕，不同的路途，到達同一個總站，像奔赴一場儀式，父親擺滿一桌的菜，卻讓人肩頭重重，大家沉默地在禱告聲後起筷，要去證明，我們還在。
   家倩是第一個提出出走的女兒。她信心滿滿，職場上是美麗的女強人，感情上也崇尚自由奔放，與舊情人保持著良好的「朋友關係」。以為自己可以控制住一切，包括掙脫，家這條線。當然，在後來的後來，經歷了姐姐與妹妹的出走，經歷了一系列的變故，被剝削的與放棄的，她卻成了最後守護住這個家的人。這當然是編劇的伎倆，兜兜轉轉的故事，才好看。我們卻也相信，這是最合理的情節，恨得最多的人才是愛得最深的她。
   遺傳到了父親的好才華，連脾氣也一起兼併了。父女之間的情誼也是慣常的深刻又難堪。她可以從容地和溫伯伯摟摟抱抱親親，卻難以順暢與父親說一句好話。總是這樣，往往因為愛惜，才變得脆弱擔心，相處像走鋼絲，但願不落下。可是終究，心底藏得最深的，還是她。大姐的嘴頭一直說，父親最後還是跟我的，跟我的。說得哀怨直白，猶如命運拋給的不得已的包袱，可是一找到夫家後，卻是連敲開只叫花雞的時間都等不及，跨上噴煙的機車絕塵而去。這興許是編劇的諷刺，可是從來，掛在嘴邊的愛，總是最容易從唇邊流逝而去。
   食色性也。情慾愛意，也離不開。三姐妹的愛情之路，也迥異滑稽。最荒謬的當然是大姐，用幻想出來的城堡困住自己的心，卻最終在濃稠的情書間迷失，當鼓起勇氣塗起唇彩的那一刻，才發現所有都是虛情假意的信紙。崩潰的眼淚最終展露了自己真實的一面，不再隱忍，不再克制，也迎來了擁抱的愛。小妹青春期的愛戀，來得迅疾，也不顧一切。簡單，直白，握住了雙手，也就等於了一切。老二總以為自己強大，看得通透，不做情人，做朋友，閒來上床，燒菜，不失為好方法，滿足自己，滿足他人。直到舊情人結婚，再無恥地要求，才看清了，世間那些自私的交易，怎麼能算做愛。父親與張艾嘉的婚事，才是編劇最大的包袱。張艾嘉飾演的錦榮是離了婚的單親媽媽，女兒姍姍已經可以做朱爸的孫女。事情本來朝著合情合理地方向發展，錦榮的媽媽梁伯母與朱爸越走越近，閒來就叨嘮家常。歸亞蕾是台灣的老戲骨，近年來的戲，都是些大角兒，很難再看到在這部戲裡演的市井小女人，操著一口鄉音哈拉，喜感十足。在星期天晚餐的時刻，所有人都以為朱爸舉起酒杯，宣佈兩老所依時，前面所有的鋪墊都一瀉千里，為之展開，結局是出人意料的忘年之戀，老頭子要和單親媽媽在一起。你已經無法將這些歸類為什麼樣的愛情，也沒有人去計較這是不是愛情了。這段全劇中最大的衝突，在梁伯母大呼小叫地哭喊聲中淡去。導演沒有濃筆點到，只是因為，家的含義不在此挖掘。它的角色不過在於告訴大家，這個家的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局罷。
   影片的開頭以繁忙的街頭景像為開始，台北的朝九晚五，每個人忙碌的生活意象。老房子賣掉前的最後一頓星期天晚餐。只有朱爸來臨，並且在品嚐了老二的湯羹後，恢復了味覺。老二在舊情人家絮絮叨叨地講起回憶時，也只能靠桌上的菜，才能拼湊童年的地圖。當然統共的這些，都想遵循食物與情感的這條線索。可是最後那幕想表達的因愛得味的情節，卻讓人覺得有點過於做作與矯情。反而是，當廚房不再是朱爸的禁地，老二終於可以在裡面自由操作的時刻，面對飯桌前缺席的座位。家倩仍然堅持精心製作每一道菜，她嘴角上揚，微笑地接聽他們對不起的電話，似乎了解，不再需要戰戰兢兢地坐在餐桌前，忍受不愉悅地飯局，而是，彼此都得到祝福，有值得奔赴的事情時，才是家，最終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