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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樹--The Tree of Life

生命之树/生命树(港)/永生树(台)

6.8 / 184,209人    139分鐘

導演: 泰倫馬力克
編劇: 泰倫馬力克
演員: 布萊德彼特 西恩潘 潔西卡雀絲坦 瓊安娜葛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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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政恆

2011-07-12 02:08:15

天人感通、終極關懷――《生命樹》


起初,創世。有光有暗,水有上下,有海有地,造男造女,樂園裡有生命樹和分別善惡的樹,前者帶來永恆的生命,後者帶來道德與罪惡的知識;前者是神的恩典(Grace),後者是人的本性(Nature)――只不過有時罪惡的聲音,蓋過了良心的脆弱呢喃……

泰倫斯馬力克(Terrence Malick)的《生命樹》(Tree of Life,2011)是當代的經典電影,老實說,最近幾年我已看了不少新片佳作,能夠比它更好的,恕我一時三刻想不到。《生命樹》得康城影展金棕櫚獎,如果說是為影片帶來榮譽,不如說是影片獲獎為康城影展增光。要讚賞《生命樹》,不難;要探討它為什麼好(我所認識的影評人都在討論中),至少是需要從神學、哲學、音樂、電影研究多個角度評賞,有一定難度,但也有說不盡的話題性。

《生命樹》深奧嗎?也許吧,因為影片並不單講劇情,而是以動人的影像、對上帝的輕聲說話、長長的回憶段落,再加上超乎現實的情節,直接打入觀眾靈魂的窗口。那象徵上帝的神秘火光不時出現,上帝在哪?在火光中?在火光背後?在另一個世界?無處不在?無言也無話。而其實,片初引述的《約伯記》文句,正是上帝在旋風中對人的詰問――「我立大地根基的時候、你在哪裡呢?……那時晨星一同歌唱、神的眾子也都歡呼。」

如果要說情節,《生命樹》是由從軍的弟弟死亡開始,Jack(Sean Penn飾演)的一家就面對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透過一個驚人的Flashback(回到創世之初!),再聚焦於O』Brien一家,我們看到父親(Brad Pitt飾演)的控制欲、狂暴、自我中心,以及母親的愛心、美善與簡單,Jack就在這兩種力量的拉扯下成長,他產生恐懼,也感受到愛與接納;他不得不服從,也心生反叛;他有快樂的時刻,也感到內心的醜惡在慢慢滋長(說謊、破壞、慾望、濫用了弟弟對自己的單純信任……)。

Jack長大成人,從鄉鎮到了城市,他在現代化的都市裡工作,成為一個建築師,不錯――上帝的創造之一,是世界;人類的創造之一,是建築。影片中的自然世界喚起生機和奧妙,而現代建築卻是精確而冰冷,甚至令人從自然世界中區隔分開,現代人從傳統、自然和家庭中走出來,好像得到更大的獨立自由,但Jack卻感到人心難測與人的迷失,他與別人也好像甚少溝通了。孤獨的他仍受到鄰家孩子和自己弟弟死亡帶來的神義論(Theodicy,正是《約伯記》的核心)問題困擾――為什麼好人要受苦受難呢?――最終影片給予了終極的回答。Jack走過(現代人心靈的)荒原,穿越(步向永生的)窄門,來到河岸,和他的家人一起得到永恆的生命。

《生命樹》有不少值得欣賞的地方,其中一樣是古典音樂,如創世一段用了Zbigniew Preisner寫給奇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ślowski)的《給友人的安魂曲》(Requiem for my friend),童年一段用了史密塔納(Bedřich Smetana)的《我的祖國:摩爾道河》(My Country –The Moldau),永生一段用了白遼士(Hector Berlioz)的《安魂曲》,這三首最為出色,教人印象深刻。其他還有一直想成為音樂家的父親彈奏巴哈(J.S. Bach)管風琴作品《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曲》(Toccata and Fugue in D minor),一家人聽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的《第四交響樂》等等,以上多首樂曲中,《我的祖國:摩爾道河》最饒有深意,河流是泰倫斯馬力克的常用意象,那代表了生命、洗滌與時間,而在《創世記》中,樂園除了有兩種樹,還有四道河流;在《啟示錄》中,聖城中有生命樹,也有一道生命水的河。

直至目前,泰倫斯馬力克只執導過五部影片――《窮山惡水》(Badlands,1973)、《情來自有方》(又譯《天堂之日》,Days of Heaven,1978)、《狂林戰曲》(The Thin Red Line,1998)、《美麗新世界》(The New World,2005)和《生命樹》――可謂作品雖少但成就很高,他的作品大多設定在過去的歲月,節奏比較平緩,喜用畫外獨白,兼具歷史感與反省性。《情來自有方》的畫面像田園風光油畫般流麗,對比電影中的殺人事件、虛假婚姻和破壞巨大的一場大火,這些都體現出導演對人類罪惡本性的理解。

泰倫斯馬力克蟄伏二十年後拍成的《狂林戰曲》,層次大為上升,在更大的戰爭片幅度中思考人生、人性與正義等問題。《生命樹》在藝術高度方面更上一個層次,而在內涵上則是一部宗教電影,別具神學探索的意味,但我們不必自我囿限於某一特定宗教的眼光(如基督形像在影片不大突出),影片徹徹底底是終極關懷的影像天問,以回憶尋找個人的生命軌跡和心靈出路,教人由衷感動,可以媲美蘇俄導演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的作品。《生命樹》接續了過去失落純真的作者命題(對照人被逐出樂園,打開歷史,最終需要解脫與拯救),而在影片的結尾,泰倫斯馬力克寫下了崇高的終曲――上帝的接納,人類的和解――人應當重回樂園。這就是永不止息的希望。

[《明報》201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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