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生的那年

前天看了《鋼的琴》，看簡介的時候以為又是渲染父女之愛煽情催淚的親情片，看完之後大呼：這完全就是古惑仔之下崗工人版，太熱血了！我特喜歡配樂很滿的電影，看一篇報導說，這部片子配樂大概有三四十首，而且特別對味。

影片故事發生在1991年，是我出生的那年，所以在這不想寫影評，不想寫觀感，不想劇透，就想單純聊聊那個時候。

我爹大學畢業後接我爺爺的班，去了國營工廠里當工程師，後來工廠倒閉，我爸在倒閉之前離開了廠子，畢竟「辭職」比「下崗」還是好聽一些。這個時候我出生了。

後來他去了一家私營的啤酒設備生產廠，關於他的工作我了解的僅僅是家裡那間畫圖室，那塊巨大的板子和一排排的圓規標尺。長大以後在家裡翻出過爸爸那時候畫的圖紙和一打專利證書，不知道這些專利證書能換到多少錢。

還有他在的那家私營啤酒設備廠的廠長，像極了電影裡的季哥，長頭髮，很有范，身後總會跟著一條狼狗。那條狼狗的毛油亮油亮的，那雙眼睛瞪著我彷彿就能把我吃掉，所以每次路過那條狗的旁邊我一定要我爸抱著我，嚴重的時候還要用衣服幪住眼睛堵上耳朵。這個時候我三歲。

我爸說，對他那個時候的老闆印象最深的是，看到他辦公桌里滿滿一抽屜的百元鈔票。於是我估計，那個抽屜里，少說幾十萬，多則百萬也是有的，唉90年代初的百萬富翁啊，標準的大款級別。而我那時候很喜歡那個叔叔，原因是他給我買過很多超級漂亮的頭飾和衣服，還送過我一台小霸王遊戲機，不過這個最後都是我爸和我舅在玩，另外還有葫蘆娃和黑貓警長的錄影帶，於是那群穿著暴露的葫蘆兄弟和血腥暴力的黑貓警長伴隨我度過了很多小時候獨自在家的時光。

電影裡的季哥最後因為某些原因離開了那個造鋼琴的團隊，而我印象里那個叔叔也在某個時刻突然在我家的談話內容中消失了，至今也沒再從父母或是他們的朋友里聽過那個人的名字。就像之前那段生活被生生割裂，裂痕很深，深到彷彿彼岸的一切一點也沒發生過。那個時候我5歲。

那年的某天，我爸帶我去音像店買了三盤「鞠萍姐姐講故事」的磁帶，順道去柯達買膠捲沖照片，還送了一張上面有身高刻度的兒童量身高長條彩卡，我爸回家把它貼在了一面牆上，於是慢慢的，上面填滿了時間標記。我記得它最高的刻度到一米六，每次量身高都幻想什麼時候我能長到那麼高，然後成為頂天立地的大人。

而那「鞠萍姐姐講故事」的磁帶被我聽了數百次，其中有一盤講的是很多音樂家的童年立志故事，有貝多芬，莫扎特，舒伯特，蕭邦和施特勞斯。這是張遺禍萬年的磁帶。而我受了那些小故事的蠱惑，天天舉著手對我爸我媽發誓說「我要學鋼琴，我保證以後一定成為像莫扎特那樣的音樂家。」立志小故事害死人，它只告訴我那些人如何努力，卻沒告訴我有種人叫「天才」，更沒告訴我莫扎特是個極度熱愛大便的天才，一直於我崇拜他很多年，不僅僅是崇拜他的音樂，更是崇拜他這個人。所以在上學期看到《莫扎特傳》的時候一度很幻滅，有種信仰崩塌的感覺。

話說回來，我爸媽開始沒把我的話當回事，，而我也就是隨便說說，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一個幼稚園的小朋友說「我現在鋼琴都彈到車爾尼599了」頓時，所有小朋友都圍了過去，聽她講學琴的故事，我卻站在外側，因為那個時候我是大家孤立排擠的對象。當然也不是什麼事我都受排擠，比如那種「疊人遊戲」，我一定是被壓在最底層的，每次要不是老師趕來發現，我都有可能被生生壓死。總之，那個時候，我在那位學琴女生的身上看到了熠熠閃爍的光輝，美麗又刺眼，於是我更加堅定了要學琴的信念。回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磨了爸媽半年，他們答應了。

97年初，有天早晨，我興奮的很早就坐在床上，看著工人把一架鋼琴抬到了我的房間，調試好，一面牆被它填滿，一個人還笑嘻嘻的跟我說，你看你多幸福，你爸媽給你買了一架這麼漂亮的鋼琴。他們走了以後，我爸彈了一首《東方紅》，雖然是單手，雖然很多音也不對，但在那時候我看來，我爸完全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怎麼連鋼琴都會彈呢。所以在往後慢慢的學琴時光里，凡是我爸提出我彈琴的問題我從來不敢反駁。而我媽則說「以後好好學琴，買這架鋼琴花了將近兩萬塊錢。」對於那時候連六毛加六毛等於一塊二的都不知道的我來說，兩萬是完全沒有概念的事情，只是覺得我媽從開始買琴就顯得不是那麼熱衷。

琴行一直都是我爸去跑，後來跟天合琴行的老闆還成了朋友，現在時不時還有聯繫，那時候我爸不知道跟老闆磨了多久。

或許如果那時候我們家買不起鋼琴，我爸也會像影片裡的桂林一樣給我做一架鋼的琴吧。

不過倒是是我，看到鋼琴兀的出現在房間裡，心裡不但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激動，反而有些厭煩。看來我只喜歡得不到的東西這個毛病從小就有了。

總之，後來就陷入學琴的萬劫不復的深淵中。每週我爸陪我去老師家呆上煎熬的40分鐘。爸爸為了讓我學琴有些期待，常常在學完琴後讓我在兒童樂園裡玩一會，還有一段時間每次都是坐索道來回往返與自己家和老師家之間，現在想想那是多拉風的交通工具啊。

後來，就到了千禧年。90年代就這樣結束了。就像電影裡那架鋼的琴一樣，發出奇特怪異卻獨一無二的聲音，裡麵包含父愛還有很多人保留在那個年代的激情，它們流淌在琴鍵間，個人與時代輕輕撞擊發出不是那麼動聽悅耳的聲音。

哆。唻。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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