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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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一個很好的朋友對我說：去看了《鋼的琴》，不錯；是近來看的中國電影裡不錯的一部。 匆匆瞥了一眼簡介，開始也以為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勵志故事：男人和女人離婚，男人為了留下孩子，下狠心決定用鋼做一架鋼琴。這聽上去有些荒唐。然而生活終究是荒唐的。

我從幼稚園的時候就開始學鋼琴了。鋼琴老師收費很貴；她也常跟我說，有的孩子家裡買不起鋼琴，就只能畫一個紙板子在上面彈。我當時也沒有辦法想像；我也不記得我是為什麼要開始學鋼琴了。母親說，剛從北京回武漢的時候住在姐姐家，她們家有一台很貴的珠江鋼琴，於是後來我們家也去買了一台，我一學就是近10年，到現在也沒彈出個名堂。然而父母希望孩子樣樣都好的心我是異常清楚明白的。


整部電影都是灰濛濛的色調；東北老工業區的天似乎永遠也不曾有蔚藍的一天。停產的車間，生鏽的工具機，破敗的工廠，曾經的輝煌一去不復返了。我想起上地理課的時候老師總是強調：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為什麼要振興? 因為它衰落的讓人心痛。除了大連，我未去過東北的其他地方，自然無權利說工業重鎮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但是這些刻板印象——高大的冒著黑煙的煙囪，灰色的天空，火車的轟鳴聲伴著一路掉落在鐵軌上的煤渣，紅彤彤的鋼水...這些意象不斷地通過電影和舊照印在我的腦海里。這樣的氣氛讓人覺得壓抑而絕望；電影所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倒不是男人對女兒深沉至極的愛，而是這一群灰頭土臉的看似粗俗的小人物，在時代轉變的陣痛中，在一架鋼琴的誕生中完成了一場狂歡；伴隨這場狂歡勝盛放的煙火，正是這破敗工業區的殘骸種種。



殺豬的也好，斷了胳膊的也好，為了俄羅斯姑娘一輩子沒結婚的也好，配鑰匙的也好，唱歌的也好，拉手風琴的也好，二姐夫也好，這些人都沒錢；他們只是工業小城中普普通通的個人，他們只是工業大潮中普普通通的螺絲釘；潮水退了，他們也幾近生鏽，還差點沒了激情。每個人都得為生活所迫，這裡頭的父親更是不例外：老婆跟了別人好，有錢了，要回來離婚；離婚還想把小女兒帶走，理由只能是一個——你這個寒酸蛋，連鋼琴也買不起，憑什麼給我女兒幸福。可憐的想彈鋼琴的小姑娘只能半夜溜進有鋼琴的教室，結果就是被生氣的氣勢凌人的女老師們禁止再碰那鋼琴；父親也灰頭土臉，為了留住女兒竟然約著一幫子小人物去偷鋼琴：自然是偷不成，反鬧了笑話。看著便覺得好笑，鋼琴確實很重，難得搬走；笑著笑著卻也覺得心酸。



於是男人找了一本蘇聯的講鋼琴製造的書，又找來了留學蘇聯的老前輩，最後一大幫子人開始了他們的狂歡：用廢料做出一架鋼琴來。他們都處於某種程度的落魄之中：工廠衰落關閉之後，人人都不得不另尋飯碗；然而老手藝終究是留著。我最喜歡配鑰匙的那小伙子，曾經犯了錯，但終究是過往不究，老老實實靠雙手混飯吃；鋼琴鍵做不出來的時候，他表面上不再願意去肆意開鎖犯錯，最後卻還是把偷偷弄來的真鋼琴的琴鍵包好遞給了愁容滿面的父親。著看起來有點矛盾，卻也不是什麼原則性的錯誤：配鑰匙的小伙子與自己握手言和，為了鋼的琴，也為了那份對親情的感動。我也喜歡那手上打了石膏卻還在細心給琴鍵刷油漆的人，我不知道為什麼最後琴鍵變成了黃色——管它什麼顏色，又是誰說生活只有黑白配，本來這落魄的小城就已然灰濛濛的了。黃色的琴鍵好似融化了鋼板的冰冷，提醒著劇中人也提醒著我們：穿透雲層，陽光其實還在。


每個人終究無法逃脫時代的宿命，就像那兩根要被定向爆破的工廠的煙囪。人們對他有感情是毋庸置疑的：「這煙囪比我爹都大，何況你呢？」留蘇的老前輩在爛兮兮的廠房裡掛了一塊小黑板，上面密密麻麻畫了他對於煙囪命運的美好設想；我承認我看到兩個長頸鹿造型的時候笑了，看到那個香爐造型的時候也笑了。帶著眼鏡的老前輩卻一臉嚴肅地說：要是留下來了，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要是沒留下了，就是一份美好的回憶。站在下面的也許是失業工人的群眾紛紛激動地鼓起掌來————煙囪，終究還是被炸掉了，再多的老前輩的簽名和如潮的掌聲也抵不上時代發展的大潮。大夥兒爬上土坡，傻乎乎又土氣的張桂林掏出煙來，一根根遞出去：都點上，都點上！ 這隨著菸絲燒掉的是一份眷戀，一份回憶，而這回憶和眷戀也只能隨著屢屢香菸，被煙囪轟然倒下之時飛揚而起的陣陣塵土所吞噬，被前進的時代吞噬。


近來看的中國電影極少，想來也就是《霸王別姬》，看完後只能感慨：原來陳凱歌也有腦袋清醒的時候。而今過多為了迎合而創作的電影，除了色彩和明星的堆砌，很難給人留下什麼，更何況是讓人帶走什麼去思考。電影結尾起身的時候，我聽見後面一個人說：看到一半睡著了，有點銜接不上。 這樣的小製作電影確實沒有什麼激起人激動心情的鏡頭和特效；然而今天我終究還是避開了《變形金剛》的大潮，跑來支持國產電影。走出萬象城，抬頭看了看深圳白日中蔚藍無比而夜晚被各色霓虹燈照亮的天空，這比灰濛濛的天空好看很多；身邊的馬路上，一輛鮮艷綠色的跑車呼嘯而過，它的引擎發出得意的轟鳴聲，招搖著自己的身價；我忽然想起電影裡掛豬肉的火車，一車人前面三個在駕駛室裡面唱歌，後面三個人跟著豬肉一起，也搖搖晃晃地唱著歌,歌兒飄在東北的雪夜，飄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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