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的夢

【小元坐在那架閃著冷光的鋼琴前演，一曲畢，父女相擁，沒有眼淚。廠房外寶馬的喇叭聲響起，桂林抬眼望了望外面，雙手抱起小元，向外走去。。。】

【半年後，桂林和淑嫻的婚禮】。

酒宴上，桂林喝大了，不知什麼時候進入了夢境。夢中，前來祝賀的哥們兒們都不見了，一個穿著嶄新的中山裝的中年人過來，仔細端詳倒是很像老爹年輕的模樣。走到旁邊坐下，拍著他的肩膀，舉杯祝賀。隨後說道：
「桂林啊，今天雖然是你大喜的日子，但我看出來了，你是有點兒不高興，我知道因為啥，所以我得勸勸你。小元跟她媽走了，你心裡不好受，這肯定的。但說實話，你這就對了，兄弟，這點兒我挺佩服你。真爺們兒。我敬你一個。」說著，自己幹了一杯。
「你得多替孩子想想，閨女跟她媽去深圳，是享福去了。你想想，從此吃好的穿好的，還有專門老師上門教她彈琴。甭管她將來能不能出息，至少現在她不用再過那種半夜擔驚受怕地去學校里偷著彈琴的日子啦，對不？你知道，小學校那音樂教室，冬天冷的嘎嘎的。孩子那是真愛琴啊，要不擱誰願意受這份兒罪啊？現在好了，聽小菊的同事說，現在小元在家裡有專門的琴房和老師，想彈多久就彈多久。上月還在區裡的比賽得了獎。我看將來指定有出息。再有，你閨女其實挺有良心，忘不了你，我肯定。看，上回你轟她她都沒走，何況後來你拼了命給她做了一架世上獨一無二的鋼琴。孩子大了，會記得你的好的。將來肯定能報答你。當然，你肯定不圖這個，但孩子懂事兒總是好事吧。」
桂林聽了，眉頭稍稍開了一些，把杯裡的啤酒幹了。這人見狀，拿過酒瓶，有給桂林滿上，桂林沒說什麼。這人接著說：「其實吧， 不是我說你，桂林，小元兒跟她媽走，不僅對她，對你也是好事兒。你想想，你費了這麼大勁兒，琴是做出來了，可小元兒要是不走，能拿它練嗎？把它搬你那小屋去？樓板能受得了那份量嗎？樓下張大媽還不得被你那琴砸死？你眼皮子淺，將來的事情你做夢都想不到。這點兒你跟小菊差遠了。要是有小菊一半兒的眼光，你早就痛快兒地讓小元跟她媽走了。我跟你說吧，我給你閨女相過面，孩子將來知道用功，想考大學的話肯定能考上。我看考中央音樂學院是很有希望的。但你不知道的是，過不了幾年，會有個新總理上台，他會說『教育要產業化』」。
桂林將一張喝得通紅的臉轉向這人，恍惚看見他的頭上似乎有光圈閃現，他並疑惑地看著這個人，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明白？那就對了。你肯定不明白。給我滿上，聽我給你慢慢講。」
桂林抬手把酒瓶拿過來，給這個人倒滿。
「這就是說，你閨女甭管考多少分兒，上大學都得自己掏錢，沒錢別上。一年光學費就得好幾千。生活費呢，你想想，學校是在北京。你就一天玩兒命拉你那破手風琴，不吃不喝，能攢夠閨女的學費嗎？前提還得是咱這個兒天天有紅白喜事。」

桂林低頭不語，右手手指伸張著，好像在算：按現在的收入，到閨女上大學的時候能攢多少錢。
「能算明白不？甭想了，照你這性子，到時候你得拉著那幫哥們兒搶銀行去。這不是把朋友往火坑裡推嗎。」
「至於將來小元在北京混的時候還很可能遭遇『潛規則』我就不跟你細說了，你現在也理解不了，我還是跟說說小菊吧。」
「來，先走一個吧。」這人說著，拿起酒杯碰桂林的杯，兩人都幹了。
「桂林，我先問問你：在離婚這件事兒你看得這麼開，不會是因為淑嫻吧？」
見桂林要急眼，這人馬上又說道：「得了，就算我沒問。」
「可你先想想，當年小菊為啥要跑深圳去啊？還不是因為廠里說你倆得有一個下崗的？人家小菊為了給你留面子，省的你一大老爺們呆家裡，才主動下崗的吧？多好的媳婦啊。」
「是。」桂林從牙縫裡蹦出個字來。喝了口酒，接著說 「他媽的，從前都說，這鋼鐵廠的工人是共和國的大兒子，可這朱總理怎麼就能把自己兒子 死裡整呢？這他媽真叫大義滅親吶」說著，端起酒來又幹了。
「你這不錯了，你和小菊結婚，廠里還給你們分房了呢。跟你說吧，過兩年連房子單位都不管了，得自己買。叫商品房，沒錢？睡大街上去，誰管你啊。」
「操，那還讓人活嗎？」桂林說道。
「『死切。』這是20多年後一名嘴說的，那人叫郭德綱。當然這你現在也不可能知道」這人接桂林的話說。
「再說，當時是什麼讓小菊下了決心跑深圳去了，還不是沒錢讓孩子學琴。再說就算她跑深圳去，當時也沒說跟你離吧，還匯了錢來。是你不願意花2000塊錢裝電話，說錢得給小元學琴用。這可好，你想想，小菊和你半年連句話都說不上，她一個人在深圳，人生地不熟的，能不讓別人鑽了空子嗎？」
聽了這話，桂林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拿起一個酒瓶，對口直接把多半瓶啤酒幹了。
「桂林，我這話你別不愛聽啊，說實話，我看你還真配不上小菊。小菊她長得很漂亮，腦子又活，敢說敢幹，比你強多了。而且，比起其他那些去南方闖蕩的姐們，她也算是很有本事的，能夠傍上那麼一個「出色」的企業家。等20年後你看吧，哪兒找這麼有「愛心」的企業家去啊。他只是往麵粉里摻撲熱息痛賣，你知道20年後那時候他們敢幹什麼嗎？往三聚氰胺里混點兒牛奶，貼上3隻可愛的小鹿就賣給嬰兒喝。你看，你家小菊多有眼光啊。還有，不知道你看過《榴槤飄飄》這電影沒有。看來小菊南下肯定沒幹電影裡面所說的「服裝」生意。那些姑娘也都是好人家的女兒，也都是為了能讓自己和家人過上「好日子」才去乾的啊。她們誰願意幹那個啊，是窮怕了啊。小菊能夠在深圳那麼個花花世界中找到這麼一位「企業家」，可見小菊的魅力和智慧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再告訴你個事兒，你前妻小菊的思想至少超前了20年：二十年後，就進入網路時代了，這個你不懂沒關係，反正到時候有個女的，會出來喊一句振聾發聵的話，說「我寧在寶馬里哭也不在單車上笑」。想想把，你聽了啥反應？比當年張鐵生交白卷轟動吧。而你老婆呢，20年前就身體力行，寶馬開來了不是。她可以說是時代先鋒啊，你跟這樣的人是一個層次的嗎？你同意離就對了。
桂林聽了這話一跺腳，說：「我他媽總算辦了件對的事情」，一腳蹬在床邊的椅子上。那個戴著光圈的人突然不見了。。。
夢醒了，桂林費勁兒地睜開眼，看見淑嫻躺在床邊，頭朝外，嘴角掛著微笑，地上有一灘嘔吐物，蓋在她紅色的高跟鞋上。。。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