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不開燈

2011-08-06 22:37:09

一部經典的後現代電影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出生於前南斯拉夫的埃米爾-庫斯圖里卡堪稱是「中獎率最高」的國際導演,從他推出第一部電影長片至今,一共拿下了一次柏林影展、二次威尼斯影展、三次坎城影展大獎,可說庫斯圖里卡的每部作品都獲得國際影展的高度認同。

在庫斯圖里卡的所有作品當中,《地下社會》被大眾推崇為最出色的代表作,這部史詩型巨作為庫斯圖里卡帶來熱烈掌聲,卻也為他帶來嚴厲的政治批判聲浪,庫斯圖里卡對評論家的批評感到極度憤怒,甚至宣佈從此不再拍電影。幸好庫斯圖里卡後來自食其言、重拾導演筒,不過他確實就此遠離任何政治議題。

作品年表和得獎記錄:
1979年《你記得桃莉貝爾嗎?》威尼斯影展金獅獎,導演處女作
1985年《爸爸出差時》坎城影展金棕櫚獎
1989年《流浪者之歌》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
1993年《亞歷桑那之夢》柏林獲銀熊獎
1995年《地下社會》坎城金棕櫚大獎,導演時年41歲
1998年《黑貓白貓》威尼斯獲銀獅獎
2004年《生活是奇蹟》法國凱撒影展最佳歐洲影片獎

《地下社會》是一部大型歷史劇,旨在呈現南斯拉夫從建立聯邦國家到國家解體這段時間的歷史經歷,然而影片採用的敘事手法和影像技法卻充滿反傳統的後現代風格。全片充滿狂歡的氣氛,演員表現誇張,劇情更是遊走於荒誕和戲謔之間,對歷史事件和歷史本身極盡諷刺之能事,而在濃厚的魔幻寫實風格中,更以拼貼和戲擬的技法不斷對歷史進行解構,是非常經典的後現代電影。

《地下社會》與《流浪者之歌》、《亞利桑那之夢》被稱為庫斯圖里卡的「後現代三部曲」,其中又以《地下社會》最為突出,以出人意表的方式呈現一段跨度長達50年的國家興亡史:1941年二戰期間,南斯拉夫共產黨興起,南斯拉夫王國因為軸心國入侵而亡國;1945年,在蘇聯的扶植下,重新建立聯邦國家;1992年,民族主義高漲,南斯拉夫聯邦發生內戰並解體。

■馬戲團表演式的國家興亡史
《地下社會》全片分為三個部份:戰爭、冷戰、戰爭。雖然影片意在呈現前南斯拉夫50年的興亡史,但故事主要落在1941年、1945年、1961年和1992年4個時間點上,劇情則主要集中在馬高、小黑和娜塔莉這三個人物身上,其中馬高和小黑是反法西斯的共產黨員,娜塔莉是一個女演員。

1941年
時值二次大戰期間,年輕的馬高和小黑駕著一輛馬車,帶領一支銅管樂隊,歡騰喧鬧地進到畫面中。這場亂七八糟的狂歡慶典是為了慶祝小黑正式加入共產黨,而影片就在這場狂歡中正式拉開序幕。這場慶典同時也拉開了南斯拉夫聯邦歷史的序幕,並直到最後。

馬高和小黑是一對好朋友,但也是一對無賴,一隻鸚鵡大聲說出這個事實。馬高有個口吃、在動物園工作的弟弟叫做伊萬,一場轟炸炸毀了動物園,僥倖沒死的動物都跑到大街上,加入這個光怪陸離的新時代。伊萬救下了一隻小猩猩宋妮,猩猩宋妮將會見證此地未來50年的瘋狂。

小黑有個身懷六甲的妻子,不過小黑的心思都在舞台劇女演員娜塔莉身上。在轟炸過後,小黑沒有陪在妻子身邊,卻跑到劇院、闖進一場正在上演的舞台劇中,將娜塔莉從一群德國軍官眼前劫走。小黑後來因此被德國納粹給逮捕,幸好好友馬高潛入德軍中將他救出。此後,馬高便將身受重傷的小黑、小黑妻子臨終前產下的兒子祖凡、馬高的弟弟伊萬、小猩猩宋妮和其他共產黨革命家,全都窩藏在自己住家的地下室。

1945年
這一年,二戰結束,狄托政權下的南斯拉夫聯邦成立,身為狄托革命夥伴的馬高成為共黨高官,娶了好友小黑迷戀的女演員娜塔莉。馬高與娜塔莉在享受榮華富貴的時候,卻欺騙小黑等人,讓他們深信戰爭並未結束,必須繼續躲藏。於是小黑等人在地下不停製造武器以對抗法西斯主義者,製造出來的武器卻被地上的馬高賣到國外,賺取大把的鈔票。

1961年
時光荏苒,小黑等人躲在地下二十年,但因為那裡的時鐘每天被調慢6小時,他們一直以為只過了十五年。馬高與娜塔莉在地上生活,馬高不僅透過各種廣播手段欺騙地下的人,也以各種宣傳方式在地上編織謊言。身居高位的馬高編造小黑英勇犧牲的故事,為小黑樹立銅像,還籌劃拍攝小黑與他共同對抗德國納粹、營救娜塔莉的歷史宣傳電影《春天騎著白馬來》。

就在這一年,小黑的兒子祖凡已經長大,將舉辦隆重的結婚慶典。為了能參加婚禮,馬高編了一套故事,假裝娜塔莉這些年都被德國俘虜,如今才終於逃出來,於是馬高和娜塔莉便堂而皇之地現身地下室。沒想到這場喧鬧的婚禮最後卻走樣,長大的猩猩宋妮鑽進剛剛製造出來的坦克車,開火將地下室轟出一個大洞,還率先逃出封閉的地下室。於是馬高的弟弟伊萬追著宋妮而去,卻錯誤地從四通八達的地下通道跑到德國柏林。小黑則帶著兒子祖凡上到地上,決心與早已不存在的德國納粹決一生死。

小黑和祖凡陰錯陽差地闖進電影《春天騎著白馬來》的拍攝現場,於是生活在地下謊言的人與正在編織地上謊言的人迎面相對。當小黑見到扮演自己、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主角時,長達二十年的謊言洗腦竟讓他看不出其中的怪異之處,堅絕地開槍射殺穿著德國納粹制服的敵人。後來,不識水性的祖凡意外溺死,但因為沒見到屍體,小黑在未來的歲月裡一直在尋找失蹤的兒子。至於另一頭的馬高,鑒於事情暴露,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用炸藥炸死地下室裡其他的人,然後帶著娜塔莉逃跑。

1992年
追著猩猩宋妮去到德國柏林的伊萬,這些年來都被關在當地的精神病院,在病院內他仍不氣餒地到處尋找宋妮。最後他才從一個醫生口中得知,過去生活在地下室那二十年,全是因為馬高和娜塔莉設下的騙局,兩人最後還炸死剩下的共黨革命家。憤怒的伊萬當即鑽進下水道,再次藉由那四通八達的地下通道奔回南斯拉夫,決心找哥哥馬高報仇。在返國的路上,伊萬又聽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那就是南斯拉夫已經不存在。而在抵達前南斯拉夫之際,垂垂老矣的伊萬竟然遇到同樣是垂垂老矣的宋妮,似乎這些年來宋妮始終都等在那裡。

這一年的前南斯拉夫烽煙四起,原本屬於同一個聯邦的各個民族相互開打。蒼老的小黑搖身一變成為軍隊頭領,不過實在看不出來他為誰而戰和對誰而戰,因為他所有心思都在尋找那個早就死去的兒子祖凡。至於同樣年老、坐著輪椅的馬高,恰巧也出現在用一片戰場上,一如既往地投機倒把,帶著娜塔莉四處倒賣軍火。

伊萬終於找到那個欺騙自己的無良哥哥,他憤恨地打死馬高,馬高臨死前說:戰爭從來不曾發生,直到弟弟殺死哥哥。伊萬後來則將自己吊死在教堂裡頭,1941年德國納粹佔領南斯拉夫時,伊萬也曾因為絕望而上吊自殺,不過那次並沒死成,時隔50年,這次終於是徹底死透了。後來趕到現場的娜塔莉也沒有好下場,她被小黑的士兵給射殺,兩人的屍體一起被放火焚燒。

小黑後來才知道自己手下殺死的軍火販子就是馬高和娜塔莉,在兩人燃著熊熊烈焰的屍體旁,他倍感傷心落寞,竟然聽見兒子祖凡的呼喊聲從一旁的井裡傳來。小黑當即投向井裡,就這樣, 所有死去的人們重新又團聚在一起,圍坐在豐盛的餐桌邊,繼續為祖凡那場中斷三十年的婚禮慶祝。這是一場大和解的狂歡,彼此相互理解和原諒,隨即,腳下的土地突然崩裂,於是他們便隨著這斷裂的土地、在歡聲笑語之中飄向遠方。

■政治立場的大災難
對於《地下社會》裡頭的政治立場,有評論家毫不留情地說是一場大災難。當然也有其他評論家提出不同觀點,為作品進行辯護。總的說,意識形態是種抽象的概念,而後現代電影的特徵又是開放式理解,因此影片當中的政治立場究竟為何,有很大的探討空間。在我看來,《地下社會》中呈現了三個層面的政治批判:

第一個層面是對歷史本質的批判,從本質上來說,歷史荒誕而可笑,充滿執政當局的謊言和百姓的愚昧與自私,前南斯拉夫過去50年的歷史,就像一場歡騰的馬戲表演,無論是二次大戰時期、美蘇冷戰時期、還是內戰時期,整個國家都在荒腔走板地演出一場不知何為、不知所終的戲碼。

第二個層面是對狄托政權的批判,在狄托政權時期,當局編織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不僅欺騙他人也欺騙自己,當局透過虛假扭曲的意識形態和媒體宣傳,將百姓隔離在「地下室」中,以扭曲的空間和時間觀斷裂百姓與現實的距離。

第三個層面是對民族主義戰爭的批判,而這個部份也正是導演埃米爾庫斯圖里卡最遭評論家質疑的部份。在前南斯拉夫最後的歲月裡,統治者米洛斯維奇為了阻止聯邦的瓦解,不惜支持塞爾維亞發動民族主義戰爭,對其他種族進行屠殺和滅絕。而在《地下社會》的第三部份里,馬高與伊萬在戰場上兄弟相殘、小黑帶領軍隊只為了尋找早已死去的血親祖凡、小黑在馬高和娜塔莉死後倍失落、以及前朝眾人最終的大團圓,都指嚮導演對前南斯拉夫聯邦下、各民族為了爭取獨立自主而相互殺伐的不以為然。這又進一步被解讀為對米洛斯維奇政權和種族集權主義的支持和宣傳。

《地下社會》是一部後現代電影,具有開放式解讀的特色,然而影片的拍攝製作是與米洛斯維奇所控制的塞爾維亞電視電台合資,此一事實不免讓觀者對影片中的意識形態抱有預設立場。究竟這部影片是否為米洛斯維奇辯護?見仁見智。至少我個人覺得影片確實帶著這種色彩。

■後現代電影美學的非凡成就
後現代主義電影與傳統的現代主義電影因為信念上的差異,拍攝的手法呈現出截然的不同。現代主義電影強調的是對現實社會問題的捕捉,透過儘可能寫實的手法,引導觀眾進入影片的故事當中,然後透過情節的引導,將裡頭隱藏的觀點與意識形態灌輸到觀眾的思想裡頭。後現代主義電影則強調儘可能去除創作者的態度與立場,讓觀眾以自己的觀點來思考議題,在呈現出影片想要探討的議題時,又力求突出影片的「虛假」本質,讓觀眾在質疑影片人物和創作者的觀點,進而自行思考自身對議題的看法。換言之,現代主義電影試圖讓觀眾認為內容是「真」的,產生「我相信」的涉入感,而後現代主義電影試圖讓觀眾知道內容是「假」 的,形成一種「我懷疑」的疏離感。

正由於後現代電影所抱持的信念與現代主義電影相反,因此拍攝方式的許多方面也都呈現出反其道而行的特徵。現代主義為了凸顯「真」,調性傾向於嚴肅、敘事較為連貫、節奏也較為緊湊、對人物與事件的刻畫深刻,即使是講述過去的歷史電影,色調也偏向清晰寫實,讓人有種置身當中的錯覺。相反的,後現代電影為了凸顯「假」,調性通常較為荒誕、敘事和節奏較為鬆散、人物和事件傾向於膚淺和平面化,在處理歷史時,多採用「懷舊」的色調,讓觀眾明顯意識到影片中的過去與自己所置身的現在存在明顯的割裂。

在《地下社會》裡頭,導演埃米爾-庫斯圖里卡便運用了極端豐富的後現代手法來呈現前南斯拉夫50年的歷史,影片幽默而荒誕,充滿時間與空間的斷裂,然而觀眾在近三小時的片長中,除了不停捧腹大笑外,還能深切感受到一個國家完整且宏大的歷史進程,顯見導演的功力。

》懷舊的影像質感
《地下社會》全片呈現一種色調黯淡的影像質感,但這與《辛德勒名單》透過陰暗的環境光線呈現場景的真實性不同,《地下社會》的黯淡不是只在特定場景,而是貫穿全片,給人的感受是在觀看一部很久以前拍攝的過時電影,而不是新近拍攝、重新詮釋過去的電影。

》小歷史的敘事視角
在處理歷史時,後現代電影很少如《辛德勒名單》那樣採用全知的宏觀視角,取而代之的,是以幾個人物的故事、一種小歷史的視角來帶出宏觀歷史。全知式的宏觀視角往往傳遞很強烈的「絕對真實」錯覺,而小歷史視角則比較能,讓觀眾保有質疑人物觀點的空間,進而質疑宏觀歷史的真實性。《地下社會》便是以小黑、馬高和娜塔莉這三個人物的故事來呈現50年的國家歷史。

》誇張滑稽的表演方式、支微末節的敘事節奏
在《地下社會》中,三位主角的表演方式極其誇張,而影片對三人的描繪敘事常常走向瑣碎不相關的細節上頭,此外還不時有各種動物出沒。這種荒誕的表現方式和影像畫面能很好的杜絕觀眾對人物或事件的「情感認同」,讓觀眾與影片內容始終保持疏離感,進而不斷質疑影片中各個人物的立場和事件真相。

》戲擬
後現代電影必須不時提醒觀眾:「你看到的是一個人工創作,不等於真實」,而詼諧的「戲擬」便是常常被運用來提醒觀眾的手法之一。在《地下社會》里,有幾處模仿經典電影片段,例如小黑和兒子祖凡在海邊遇到直升機的攻擊,這部份與佛朗西斯-科波拉的《現代啟示錄》非常相似,而祖凡溺水後與新婚妻子在水中相逢的片段,則與尚-維果的《亞特蘭大號》相似。這種直接模仿經典作品的手法,常常能產生詼諧的效果,提示觀眾此刻正在觀看的劇情具有強烈的戲劇性和虛假性。除了模仿經典作品中的橋段外,《地下社會》還直接採用大量的真實歷史記錄片,但又用拼貼的技法將馬哥和娜塔莉置入其中。這種真實與虛假的交錯呈現當中,觀眾不僅被迫質疑《地下社會》這部影片的真實性,也被迫質疑紀錄片中所謂的歷史的真實性。

》戲中戲
「反身性」可說是後現代電影最重要的特徵,就是透過兩個以上的敘事框架、以及對敘事框架的打破與拆解,讓觀眾意識到「事實的真偽」取決於觀察者所站的立場,進而意識到自己也是觀察者中的一員,應該獨立對影片中所探討的「事實」進行思考。而「戲中戲」便是經常被運用的建構與解構手法。

在《地下社會》中一共運用了兩次戲中戲的手法,第一次是在影片的第一部份,小黑闖進正在上演的舞台劇中,先是隨著舞台劇的演出說出相應的台詞,之後便從戲內對著戲外的德國軍官開槍。第二次在影片的第二部份,小黑帶著兒子祖凡逃出地下室,闖進電影《春天騎著白馬來》的拍攝現場,這次小黑是從戲外對著戲內的同一個德國軍官開槍(其實是長相相似、扮演該德國軍官的演員)。

在這兩個戲中戲本身,觀眾分別看到兩個與真實不符的歷史戲碼,前一個戲碼發生在德國納粹佔領時期,而後一個戲碼發生在狄托執政時期,觀眾由此可以清楚意識到,無論在什麼時期,當局對歷史的操弄是不變的,歷史本身具有強烈的虛假性;更進一步地,透過「闖進劇中劇」的動作安排,敘事框架被瓦解,「真實」與「虛假」之間的界限被打破,如你我這樣的「影片外觀眾」在嘲笑或同情「影片內觀眾」被愚弄時,也清楚意識到自己同樣身為觀眾、而非戲中人物的疏離狀態。

《地下社會》最出色的部份,是創建「地下室」這個概念來質疑歷史的真實性。小黑等人因為馬高的欺騙,被隔離在地下室長達二十年,在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上都遭到愚弄。這種地上/地下、真實/虛假的區隔,不僅諷刺狄托政權下對百姓的欺騙與愚弄,其實也暗指百姓因為在時空上與外在斷裂,影響後來歷史觀的正確性。

在影片裡那兩個戲中戲事件當中,「小黑對德國軍官開槍」這個重復元素將兩次事件串聯在一起。小黑這個主要人物在兩次開槍時,都深信自己在對抗法西斯主義,然而同一個人、同一個信念、同一個行動,卻產生相反的結果與意義。第一次行動時,真正的敵人因為穿著防彈衣而呈現假死狀態,但在第二次行動時,假的敵人卻真的被殺死。慣性式的行為模式最終卻釀成悲劇,當中的主因便在於馬高/狄托政權下的長期隔絕和欺騙。小黑在與外界現實發生斷裂的情況下,不知道時代已經發生變化,舊時代的反法西斯信念不再適用於現時處境,在從「地下室」獲得解放後,仍舊按照長期被灌輸的思想行事,不免犯下大錯。

(當然,這樣的理解不必然指涉導演將後期的民族解放戰爭歸咎於前期狄托政權對百姓的思想禁錮,也不必然指涉導演對民族解放戰爭的批判和對米洛斯維奇的辯護。不過,影片在1961年到1992年、狄托政權與米洛斯維奇政權交替的這三十年之間,出現長段的敘事空白,確實令人浮想聯翩。)

》魔幻寫實風格
《地下社會》全片如同一場熱鬧歡騰的馬戲團表演,銅管樂隊和各種動物成為這場瘋狂慶典裡頭重復出現的熱鬧元素,一再凸顯前南斯拉夫聯邦從成立到解體的荒誕本質。除此之外,影片中還引入魔幻寫實風格來加深其中的非理性色彩,不過,這魔幻寫實的部份其實也傳遞了導演埃米爾-庫斯圖里卡對南斯拉夫聯邦的美好祝願。影片中,魔幻寫實風格最為突出的部份就是祖凡溺死後與新婚妻子水中重逢,以及小黑投井後與眾人相聚於婚宴中。儘管經歷長達50年的種種糾葛和殺伐,但所有人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後還是取得相互理解與和解,而片尾字幕「這個故事永遠不會結束……」更是與片頭字幕「從前,有一個國家….」形成完美的對照。

■後現代電影常常被批評是「膚淺、缺乏深度的大眾娛樂形式」,而後現代電影拼貼的美學意識更被指是「東拼西湊的大雜燴」。確實,許多後現代電影為了消除創作者的主觀立場,最大程度擴充開放式理解的空間,廣泛地運用各種曖昧而混雜的符號,結果卻形成一種任意拼湊的混亂感,以及看不出目的的諷刺性與荒誕性。然而,《地下社會》卻在廣泛使用後現代電影技法的情況下,呈現出明確且層次分明的批判意識,以及對南斯拉夫聯邦的複雜情感,有著不凡的藝術成就。

《地下社會》中許多影像都是像馬賽克那樣被拼湊起來,但在刻意安排的多層次景深構圖中,卻包含豐富和真切的象徵意義。例如在影片的第三部份,小黑發現自己下令殺死的軍火販子竟然是馬高和娜塔莉時,畫面遠景是戰場,近景是小黑追著坐在燃燒輪椅上的馬高與娜塔莉,而當輪椅不停繞著倒下的基督像旋轉時,一隻白馬和白鵝卻在中景來回穿梭。其中可以明顯看到戰爭的殘酷、兄弟好友相殘的悲哀、以及歷史本身的荒謬,而這種複雜的情感正呼應南斯拉夫民族主義戰爭的無奈本質。後來,一旁教堂傳來鐘聲影片隨即被切換到伊萬吊死在鍾繩上的畫面,荒誕又悲傷的調性再次被凸顯出來。

雖然《地下社會》的意識形態不免涉及政治立場的正確性問題,但從藝術成就來說,《地下社會》打破大眾對後現代電影的既有認知,不僅以多重的開放式後設架構為觀眾提供獨立思考的空間,還難得地傳遞出創作者自身的意識形態和批判立場。《地下社會》透過荒誕的小歷史劇情卻完整建地構出一個國家從成立到解體的悲情宏觀歷史,而影片當中所運用技法的豐富性與創造性,遠遠超其他大部份的後現代作品,因此,稱《地下社會》為後現代電影的經典之作,絕對當之無愧。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