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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

辛德勒的名单/舒特拉的名单(港)/辛德勒名单

9 / 1,452,345人    195分鐘

導演: 史蒂芬史匹柏
演員: 連恩尼遜 班金斯利 雷夫范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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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強

2011-08-14 07:04:26

《辛德勒的名單》前21分40秒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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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強愛電影第126集之《辛德勒的名單》前21分40秒分析



【上圖太麻煩,一觀圖文版請移步:http://i.mtime.com/liuqiang/blog/6403929/】


       黑暗之中,一隻手劃亮火柴,點燃了兩根蠟燭。本片開頭場景的象徵意味極為濃厚:二戰期間,辛德勒在暗無天日的波蘭,從納粹手中拯救出了一千兩百名猶太人,對這些「辛德勒的猶太人」來說,辛德勒就是他們生命中的火柴,再度點燃了他們的生命之火。

圖1(下略去「圖」字)
點燃生命之火

       蠟燭被點亮之後,祈禱的歌聲響起。觀眾這才發現,那兩根蠟燭原來是猶太人宗教儀式上的器物。宗教儀式是一個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份,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民族文化的代表和象徵,本民族的人,毋庸置疑是本民族宗教儀式的執行者和繼承者,聯繫影片開頭構建的蠟燭與生命的象徵關係,顯而易見,辛德勒拯救猶太人這一壯舉的偉大意義在影片伊始就已經被拔到了有功於猶太人文化傳承的高度。接著,影片將蠟燭和小孩並置在同一鏡頭中,更是凸顯並強化了上述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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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化的傳承

       三個鏡頭,蠟燭越燃越短,第四個鏡頭,火苗熄滅,只剩一縷青煙,向上飄去。蠟燭的長度在這裡成了時間的尺度,這本是非常平庸的手法,本片主創卻反其道用之:蠟燭變短不再像徵時間流逝,而是像徵時間倒流——影片的時間從當下逐漸退回到了恐怖的1939年。影片顏色在這組鏡頭中由彩色變成黑白,則是在色彩上強調這一時光倒流。黃色的燭火在黑白鏡頭中熄滅,也像徵著猶太人在那個黑暗年代遭受大屠殺的悲慘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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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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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預兆

       蠟燭的青煙向上飄去,下個鏡頭,就是火車煙筒向上噴出大股白煙。這本是一個稀鬆平常的同動勢連戲,但在影片中,還有一處與這兩個鏡頭相似的畫面——奧斯維辛集中營內焚屍爐的煙筒也湧出了滾滾濃煙,於是,向上的煙在影片中就有了清晰的象徵含義,它代表猶太人所遭受的屠殺。此時,再看這處連戲,其中隱含的意義就浮出了水面:1939年,歐洲各地納粹統治下的猶太人被趕到波蘭的克拉科夫,等待他們的,是殘酷的大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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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屍爐的煙

       接下來就是《辛德勒的名單》的點題之筆:克拉科夫的火車站站台上,大量的猶太人向納粹記錄人員報告自己的名字,這些名字彙成了一個名單。這當然不是辛德勒救人的名單,相反,它是納粹殺人的名單。這處「反向」點題中的納粹殺人名單與影片之後辛德勒的救人名單遙相呼應,早早就為影片伏下了極具戲劇張力的懸念——這麼多猶太人,辛德勒能救得了嗎,可以救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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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太人登記處

       在猶太人向納粹記錄員們報告名字這場戲中,首次出現了本片最常用的一個敘事手法——同向跳接:兩個相似的戲劇動作,先表現前一動作的前半部份,再表現後一動作的後半部份,這樣就能在一個戲劇動作的時間內,表現出兩個戲劇動作的內容,觀眾也能更輕易地發現兩個戲劇動作的差異,體會影片主創想要借其表達的含義。以這場戲為例,站台上,走來寥寥數個猶太人,一個納粹記錄員問為首的猶太人:「名字?」回答問題卻是另一個猶太人,此時,火車站台已經人滿為患,到處都是猶太人。兩個鏡頭,就將「越來越多的猶太人被趕到了克拉科夫」這個事實清晰、簡潔地表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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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猶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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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猶太人

       這場戲的結尾鏡頭,是一個個猶太人的名字被列印在納粹的殺人名單上,此時,悲傷的提琴配樂響起,預示著這些人會被納粹屠殺。緊接著,辛德勒的房間,一台收音機「正好」在播放這首配樂——這一神來之筆,不僅將站台、辛德勒房間兩處場景「無縫連接」,還在辛德勒出場伊始,就將猶太人的命運跟他緊緊聯繫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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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殺人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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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勒的收音機

       辛德勒第一次出場,並沒有露面,觀眾只能看到他喝酒、穿衣、拿錢、戴納粹胸章,幾個鏡頭,勾勒出了辛德勒的背景:他富有,生活精緻,最重要的,他是納粹分子——這樣的傢伙,怎麼會去拯救猶太人?目前,觀眾看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像在這場戲中看不到辛德勒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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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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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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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納粹徽章

       穿戴考究、出手闊綽(送酒、請客)、擅於察言觀色(滿足納粹軍官想和舞女們吃飯的願望)的辛德勒在餐廳成功結交上了各級納粹軍官——他和納粹搞得這麼熱絡究竟想要幹什嗎?這位猶太人的拯救者,此刻在觀眾心中變得愈發神秘和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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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納粹合影

       在餐廳這場戲中,有一處呼應很有趣:辛德勒剛進入餐廳時,服務生生馬丁不認識他,在這場戲結尾,再有人問起這個出手闊綽的男人是誰時,馬丁會用「你連他都不認識」的詫異語氣道出辛德勒的全名:「那是奧斯卡·辛德勒啊!」一前一後兩個簡單問答,就從側面再度強調了辛德勒社交地位的提高。
       除了表現辛德勒結交納粹軍官,這場戲還借一位納粹軍官之口道出了猶太人當時的處境和無法逃避的殘酷未來:納粹讓猶太人戴上識別他們身份的大衛之星臂章,而且「猶太人這回在劫難逃了,羅馬人可不比納粹親衛隊」。這等於在一場戲中,將辛德勒朝拯救者的相反方向推了一把,又將猶太人朝懸崖邊踢了一腳,於是,懸念引致的戲劇張力就出現了:和納粹稱兄道弟的辛德勒會不會拯救、怎麼拯救、還來得及拯救猶太人嗎?
       影片主創將餐廳戲結尾辛德勒跟納粹軍官高歌合唱的聲音和下一場戲納粹軍隊的歌聲接在一起,通過聲音上的「緊密」聯繫,在聽覺上強調了辛德勒目前同納粹的緊密關係,這無疑更加劇了觀眾對辛德勒人品的擔憂,使上述的戲劇張力更加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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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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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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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行剪掉猶太人的頭髮

       納粹軍隊進駐克拉科夫之後,他們侮辱猶太人的人格,踐踏猶太人的尊嚴,洗劫猶太人的財物,強佔猶太人的房屋,剝奪猶太人的工作,射殺不帶臂章的猶太人。在辛德勒去猶太委員會尋找史丹——他是一名猶太會計——的路上,觀眾最先看到的就是他的納粹胸章——影片在視覺上提出了此時也是觀眾最關心的問題:作為納粹分子的辛德勒,對待猶太人會是什麼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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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胸章

       在辛德勒找到史丹之前,影片表現若干猶太人正在向猶太委員會的工作人員抱怨納粹的殘暴,如此鋪墊,觀眾就能理解當戴著納粹胸章的辛德勒點名要找史丹時,這名猶太會計為何半晌都不敢吭聲——他在擔心眼前這個納粹分子是想要他的財物、房子,還是想要他的命?!
       從兩人單獨相處後的第一輪對話,觀眾就會發現史丹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辛德勒並沒有按照納粹法律在與史丹談話之前等待史丹道出其猶太人身份,這至少說明,辛德勒不敵視、不歧視猶太人,在他心中,他與猶太人是平等的。
       此時的史丹還不了解辛德勒,在他看來,這也許只是一個納粹分子有求於他之前故意做出的「平等姿態」罷了,因此,辛德勒給他拉出椅子,他不馬上坐,辛德勒給他倒的酒,他徹底不喝——在搞不清楚來著善還是不善的情況下,保持距離當然是明智的選擇。
       辛德勒不僅平等看待猶太人,針對史丹,這名擁有專業技能的工廠會計,辛德勒甚至從一開始就像對待生意夥伴那樣善待他,除了為他拉椅子、倒酒,最能說明這一點的是其坐姿:辛德勒輕鬆地坐在桌子上,如同與老友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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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廂情願的「老友」

       辛德勒的「熱臉」不幸碰到了史丹的「冷屁股」上,二人對話全過程,史丹一直正襟危坐,不拘言笑,保持著與這個納粹分子的「安全距離」。辛德勒自討沒趣,於是坐到了史丹對面,跟史丹平等談判。這個鏡頭也在視覺上外化了上述辛德勒心中平等看待猶太人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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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的談判

       三言兩語之間,史丹逐漸認清,對面坐的這個傢伙不是狂熱的納粹分子,而是一個狂熱的投機分子,他妄想空手套白狼:猶太金主出錢,幫他買下能夠生產戰爭期間軍隊急需器皿的搪瓷廠;史丹出力,幫他經營搪瓷廠;他呢,則只需搞搞公關,跟軍隊處好關係(這就是他跟納粹軍官們打得火熱的原因),最後,只需用產品償付那些猶太金主。辛德勒之所以膽敢如此地「不要臉」,是因為他瞅準了猶太金主們的困境:猶太人的錢必須接受納粹監管,不得做任何生意。想在這樣的世道下錢生錢,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錢借給辛德勒這種納粹信得過的「自己人」。此時的史丹,被辛德勒貪婪的嘴臉蒙蔽了雙眼,沒能意識到上述的「唯一」,僅僅憑藉做生意的常識——不入股、不分紅,而且還實物還貸,就算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也不會有猶太人願意投這種資——就否定了辛德勒的條件。在拒絕辛德勒之前,史丹長時間地看著辛德勒一言不發——他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傻子。
       面對史丹的拒絕和鄙視,辛德勒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讓史丹轉告猶太金主,請他們多考慮考慮,要抓住這個機會——在黑市賣掉搪瓷廠生產的器皿,至少還能賺些錢。信心滿滿的辛德勒自以為完全知曉這些猶太人將來的命運:在餐廳那場戲中,納粹軍官在辛德勒面前說「猶太人這回在劫難逃了」。從後面的情節可知,在跟史丹談判時,辛德勒還沒有認識到納粹口中「在劫難逃」四個字的真意,他覺的這隻意味著納粹對猶太人財產的「監管」,很快就會發展為對猶太人明目張胆的掠奪、驅逐,僅此而已。其實,在與史丹的這次對話中,也能看出辛德勒這時候確實沒有察覺到納粹將會屠殺猶太人:史丹說,大多數人此刻有比做生意更迫切的事情——他的意思很清楚,納粹統治下,猶太人現在是自身難保,誰還顧得上做生意;辛德勒讓史丹舉個例子,什麼事情對猶太人來說比做生意還重要——他若是知曉猶太人的危險處境,就不會問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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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大包天的襯衫男

       一樣米養百樣人,雖然絕大部份猶太人跟史丹一樣,害怕納粹分子,跟他們保持距離,但還是有不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猶太生意人願意冒險跟辛德勒做生意。辛德勒在「教堂黑市」隨機選中的「襯衫男」便是如此——他不僅答應賣給辛德勒襯衫,也沒有拒絕辛德勒提出的以後繼續秘密「合作」的要求。
       在與史丹談判之後,緊接著上演這場戲,作用有二:一、此處辛德勒向猶太人買襯衫的小成功,預示了其後他向猶太金主借錢的大成功,「小模型」預示「大模型」是戲劇敘事的常用手段;二、下一場戲表現納粹強佔猶太人的房屋後,強迫猶太遷往猶太區居住——從還能在大街上溜躂、在黑市偷偷做生意,到房屋「充公」,被限制活動範圍,這兩場連續的戲表現出,納粹「消滅」猶太人的大網已經越收越緊,猶太人的處境愈發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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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猶太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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襯衫男和女友

       影片表現猶太人遷往猶太區居住這場戲,並沒有按照事件發展的邏輯順序來鋪排這一過程。可想而知,納粹得先驅趕猶太人離開自己的家,猶太人這才走在大街上,向猶太區進發。影片的敘事順序則是:起先,大批的猶太人向猶太區進發,然後再表現一個猶太家庭被納粹從自己的家裡趕走。
       這樣處理最明顯的好處是,在猶太人遷往猶太區這場戲的開頭,這個表現大量猶太人在橋上走的開闊外景鏡頭要比單個猶太家庭被納粹趕出房子的逼仄內景鏡頭更有視覺和情感上的衝擊力,觀眾會對當時的社會大趨勢有一個更直觀、更深刻的印象。
       除此之外,這裡的「逆向敘事」還有其獨到的戲劇作用:一、教堂黑市和其後的猶太人遷移兩場戲,顯而易見,缺乏內在聯繫,直接連戲,未免過於突兀,貫穿教堂黑市這場戲的重要人物襯衫男在「猶太人遷移」的開頭階段出現(他和女友是這場戲第一個用中近景表現的人物),使之成為一個「扣子」,通過其命運發展將兩場戲聯繫在了一起,這就輕易抵消了上述的突兀感。(同時,直接呈現事件結果,也就省去了事件起因——「納粹驅趕襯衫男」的筆墨。)二、在遷移之後表現納粹驅趕猶太家庭,就能將辛德勒「教堂黑市」後的命運發展引出——辛德勒得到了原本屬於那個猶太家庭的房子,這就「順勢」帶出了緊接著的猶太家庭和辛德勒不同境遇的交叉剪輯。
       試想,如果不採用「逆向敘事」,而是採用「正向敘事」(比如先表現納粹驅趕襯衫男和那個猶太家庭,後表現猶太人遷往猶太區)或「折返敘事」(比如在表現納粹驅趕襯衫男、猶太人遷往猶太區之後,再回頭表現納粹驅趕那個猶太家庭),上面所講的好處和作用,就無法同時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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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命的猶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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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逸的辛德勒

       表現辛德勒和那個猶太家庭不同境遇的交叉剪輯段落始於這個鏡頭:猶太家庭被迫離開自己的房子,匯入猶太人遷往猶太區的滾滾人流之中,辛德勒正好在這一時刻到達,由等待在那裡的納粹軍官陪同,向他的「新家」走去。畫面里不同人物運動方向的對比,象徵意味明顯:猶太家庭朝畫面下方走去,辛德勒的車則從畫面下方向畫面上方開來——一下一上,正是當時「猶太人下『地獄』,納粹上『天堂』」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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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一上

       在其後的交叉剪輯段落中,還有多處多角度對比手法的應用:辛德勒走進原本屬於那個猶太家庭的房子,寬敞明亮,猶太家庭則被趕進狹小、黑暗、逼仄的小屋子;辛德勒在正側面燈光的照耀下神采飛揚,逆光鏡頭中的猶太家庭則神色狼狽、垂頭喪氣;辛德勒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四週安靜祥和,猶太家庭卻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旁邊小孩哭鬧,人聲嘈雜;辛德勒滿意地說「再沒有比這裡更棒的了」,猶太家庭的男主人則咆哮道:「還有比這裡更糟的地方嗎?!」這一系列的對比,愈發凸顯出納粹分子和猶太人此時所處境遇的強烈反差。

27
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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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

      無論辛德勒日後為猶太人做了什麼,這個時候的辛德勒對接收猶太人房子的事那是相當的心安理得——刨去辛德勒跟德國軍方的親密關係,德國打敗了波蘭,就是作為一個普通德國公民,他也有享受戰爭紅利的權利。看到這裡,也許會有人大罵辛德勒「覺悟低」:他應該對納粹的掠奪行為義憤填膺,他應該拒絕居住猶太人的房屋,他應該從這一刻就站出來保護猶太人的權益不受侵害,等等等等,如此這般,才稱得上猶太人的保護神。可惜,沒有人生下來就是神,此時的辛德勒,還只是一個人(尤其還是一個商人),面對戰爭帶來的財富,在第一時間選擇佔有,選擇做一個既得利益者,實在是人之常情。撇開的確如此的歷史事實,單就人物塑造而言,這樣處理也是聰明的,它拉近了辛德勒跟普通觀眾的距離,讓觀眾看到凡人(甚至是一個空手套白狼的無恥商人)是怎樣一步一步成為英雄的,這要比徹頭徹尾的「神的傳說」更加真實,更加感人,影片的教化目的也才能更好地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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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人與新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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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太人和「猶奸」

       由於德國佔領者對猶太人財產的無差別洗劫(對猶太人的動產美其名曰「監管」),猶太人群體發生了消極的融合與分裂:一方面,德國人的掠奪行為消滅了猶太人的貧富差距,於是,當初的富人和窮人都成了名副其實的「無產者」,上述交叉剪輯末尾,一隊貧窮的猶太人向曾經富有的那個猶太家庭打招呼的場景,生動簡潔地體現了猶太人這一被動且令人——尤其是曾經的富有猶太人——無奈的融合趨勢;另一方面,總有猶太人耐不住「無產者」的貧苦生活,在德國人提供的「不錯的待遇」和「很高的薪水」誘惑下,上了賊船,為德國人的傀儡政府——猶太人委員會效力,當了其他猶太人恥於與之為伍的「猶奸」,襯衫男波力克和他女友,以及其後那對猶太母子對「猶奸」古伯特或鄙夷或嘲弄或怒目而視的態度,清晰表現出了猶太人族群的分裂。「打招呼」和「鄙視波力克」這兩場相連的戲,時間很短,卻讓觀眾看到了納粹統治下即將遭遇大屠殺的猶太民族內部發生的趨變,受害者,在本片中,終於跳出了個人的千人一面和動態的一成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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