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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列車--Last Train Home

归途列车/回家的最后一班列车/LastTrainHome

7.6 / 3,649人    85分鐘

導演: 范立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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稔之

2011-08-18 17:38:43

回不去


在小柯部落格上看到的電影歸途列車,一直很想看,近來找到,看的時候,基本上是一路壓著眼淚,有熟稔的場景,有辛酸的淒涼,有身臨其境的感懷,有無處申訴的痛楚,有折返不了的懷舊,到最後實在忍不住,乾脆哭了一場,然後沖了個臉,生活又像每日凌晨初生的太陽,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一般。

「我以為發現了問題所在,可我並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無力回天的感覺便是如此,譬如農村孩子的教育,豆瓣上有「父母皆禍害」小組,我以前也把問題孩子的責任推在父母身上,現在覺得還不一定,父母是直接原因,但他們自己也正是受害者,深層的原因可能正在這個文化體制,以及教育制度上,舉個例子,農村父母的無奈是要賺錢養育孩子,他們每年大規模遷徙的目的是期盼自己與下一代的生活過得好一些,他們以過來人的口吻,老生常談地告訴孩子,要好好學習,才能跳出農們。事實也是,讀書並非讓孩子在城市生活的唯一途徑,但在選擇有限的情況下,讀書可能就是最佳途徑。我有個當年的玩伴,近年來,他靠在城裡包接水電工活計,混得風生水起,但是合工大學生宿舍的馬桶漏水,他可以馬上派人去維修,但不是第一次做馬桶的時候便用最好的材料,而是故意要讓它存在隱患。選擇多了之後,同時水漲船高的還有心眼和算計。

孩子又因為沒有父母在身邊,有心事無處訴說,加上有些從小會背負沉重的體力勞動,稍有機會,逃離勞作,他們便會用腿投票,相比困獸一般被鎖在學校與村子田地,一刀刀切著餵豬的野菜,電影中叫琴的女孩有句話說「自由就是快樂」,打工艱辛,但可以有憑勞動所得的收入,可以相對自由地支配,可以去燙個時興的髮型,這就是莫大的幸福了。至於在農村,孩子心理若是得不到有效疏導,被人順手一指,他們往往便走上了一條不歸路。與父母爭吵之後的琴,獨身來到深圳,做了酒吧服務員,那裡群魔起舞,亂象叢生,她以後命運會如何,便不得而知。

不妨拾取電影中的幾個片段。首先,自始至終,父母與子女都存在嚴重的溝通障礙,比如父母回家時最為關心孩子的是成績,他母親找叫「龍」的兒子要成績單,便說兒子的成績倒退了,以前是第三、現在是第五。中國父母普遍的問題在於大多要孩子拿第一、不是第一的,就算沒努力,甚至就算倒退,但一個班只有一個第一、第一下面的孩子,日子大多都不怎麼好過,不是被父母批評,就是被學校遺忘,或者作為互文的兩者,兼而有之。甚至考第一的孩子也未必好過,據我觀察,有不少父母的做法是,給考了第一的孩子一個獎勵,譬如許諾給ta買什麼東西,甚至有直接像做買賣交易一樣給予孩子錢財,這樣做並非鼓勵孩子自主學習,而是有目的地引誘,但是在實際生活中很多事並沒有可見的「收穫」,尤其是理想,愛好,精神等虛無縹緲的東西,那麼如果一旦看不到這些有形收益,孩子學習與培養的動力也便可能丟失。

孩子們並不需要過早沾染大人們斤斤計較的契約約束,相反他們更需要在這個並不美好的社會培養興趣,看到光明與希望,這些希望有一天他們可能會發現只是從人造手電筒發出的,但如龍應台兒子對她的疑問那般,「我才十七歲,不要教我那麼多黑暗好不好…我才十七歲,我總得相信些什麼吧」。如果可以說人不痴情妄少年,那麼也可以將痴情換作天真,純真,無知,等,到什麼年齡做什麼事,並不需要拔苗助長。讓童年屬於玩耍,便是要讓成績差也有存在的理由。

我妹以前天真,父母試圖用自己的閱歷來約束她,我覺得該放開,便勸說家人,讓她出去走一趟,她回來儼然又變了個人,她自己也說這一行讓她比以前知道了很多,至於到底有沒有知道多少我又不得而知,至少她自己認為有收穫,她也哭過,而有收穫就一定就伴隨有成長,眼淚也在某種程度上正好契合成長。眼界往往不是父輩們苦口婆心便能傳輸的,而是非得經過自己身臨其境的一番體驗才行。至於父母對於子女為什麼有種種期許,恰恰是因為父母深知沒有知識給自己帶來的痛苦,無論是租住毛坯房,還是沒有起早貪黑的忙碌,還是擠進火柴盒一般的車廂。我之前工作的小鎮,工廠里有大量的四川民工,沒事我就去車間找他們聊天,大熱天,他們說自己睡不好,房間蒸籠一般,加上工業污水嚴重,繞著小鎮的河水烏七八黑,蚊蟲亂生,若是不用蚊帳,蚊子肆虐,但用蚊帳小電風扇的風便又被擋去了一半。逼仄的空間,轉不開腰身的房子關起門來就活像一個密不透風的大暖袋。我們村裡有位老人以前常說的一個笑話是,他早年跟某某一起進城,不知道廁所在哪,內急就找了個相對隱蔽的地方,正小解,被紅袖章逮了個正著,抖抖嗦嗦的沒尿成,還被罰了幾十塊錢。在多數農村父母的眼裡,學習好就約等於以後可以進城生活,再推論就約等於可以在城裡找個好工作,可以住上大房子。當然這些推論過程嚴重約等不了,那麼父母是從哪裡得來這些觀點的?

這大概就要歸結為父母自身的教育不足以及社會分配不公給他們造成的心理錯覺上了。農村父母畢竟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少,他們樸素的腦子裡對於孩子日後的前途,並沒有太多的選項,除了彎腰刨地,自己深受打工之苦,便不願意孩子也像自己一樣加班到晚上九十點,本來強健的體魄在日日勞作中嚴重耗損。他們在試圖為孩子規避著這些痛苦,於是若能看到某某人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學,日後將父母接在身邊,便容易以此為榜樣,用它作為孩子的勵志夢想。

不過隨著如今出路的增多,以及現實中大學生找工作的壓力,有些父母又走上另一條極端,便是不再逼著孩子上學,而是放手隨便,你上學也好,不上也罷,輟學了便趕著他們出去打工,畢竟眼前有利可圖,到手的是紅綠綠的毛票子,我們村里就有不少這樣的父母,譬如我有個叔叔,他家兒子每個月在義烏會有多少收入,他說起來驕傲的神情便難以言表,隨後還也會鼓動其他人,「你還不叫你家孩子出去打工,上學有什麼用,現在大學生反正找不到工作」。

再看電影中一個衝突達到極點的橋段,就是琴的父親因為琴自稱「老子」,氣不過,與琴大打出手,扇了她的耳光,將她打趴在地下。看這段,我撕心裂肺,問題遠遠不止在父母的教育,而更多可能是父母與孩子交往時心理埋藏的地位等級(這個詞說來沉重,但我想想還是用了它),在中國文化的傳統觀念中,父父子子的權力結構,那是不能亂了順序的。父母可以罵孩子,但孩子卻不能口出狂言數落父母,即便父母是錯的,否則就是忤逆,這個罪名很可以大到將人判刑,像卡夫卡有篇小說那樣,父親要兒子去跳河,兒子二話沒說,居然真就去了!前些年村里聽到一家孩子將父母告上法庭,三五成群的大媽大叔聚在一起,便會暗罵世風不古,子女不孝。但是孝道的前提同樣是建立在平等對待的基礎上,孝道更是個民主的過程,有父母小時候虐待孩子的,孩子長大,父母老了,躺在床上動不了,他便冷暴力以回復。發展到極端,像天生殺人狂裡的例子,不堪折磨的女兒乾脆夥同戀人將父母碎屍萬段,這類報導在現實中也屢見不鮮。問題便在於這種自高自大的文化體系下,父母的作風威嚴,孩子的謾罵便是對他們威權的挑戰。「老子「那是只有父母才能跟孩子說的話,除非是「反了,你」!

初中時有個同學,他說話便喜歡帶口頭禪,那種慣性的罵娘滿嘴亂飄,我們私下裡便會在心裡琢磨,他在家裡會不會也這樣跟他的父母說話。說白了,這種」父父子子「的觀念根深蒂固,每個中國人大概都有感悟。我記得我有一次頂撞父親,那是我與父親發生碰撞最為激烈的一次,他以付不起學費為由,含沙射影,要讓我退學,我那會好像是高三,一下子來勁,把身上穿的那件襯衫一撕,上面的紐扣瞬間四處飛迸,我不願意,不想把這些年的汗水白白浪費,便跟他吹鼻子瞪眼,要不是前面太太輩的趕來勸阻,我險些要跟他動起手腳。但後來我並不覺得自己做的對,而是為此譴責自己很長時間。

正是文化的這壇醬缸需要改變,或者至少可以說應該修正,才能順帶糾正父母的觀念,他們不大會溝通的教育方式,他們內斂隱忍的情感與行為。打工為孩子,孩子卻並不希望父母都出門打工,這絕非一個不能解決的悖論。既然出發點都是好的,為什麼父母的願景總與孩子達不成一致?我想我們缺乏的正是這樣一種心理輔導機制,我們的教育是在灌輸觀念,卻不怎麼反省觀念本身正確與否。就好像中國人養兒送終,為父獨尊的理念,一桿子打死本身就有有待商榷的地方。

另一個讓我覺得很無力的地方正在於文化觀念的改變絕非一朝一夕,它是個系統工程,需要立足目前,通過教育才能大規模修正。而且這個過程可能並不會短,那些受轉型期影響的人們,勢必又會傷痕纍纍。

而我們的教育在幹什麼?它會叫人應試,甚至有些人,連這種受教育的機會都被剝脫,這幾天報導的北京民工子弟學校陸續被拆除,叫停,(報導在此:http://vnetcj.jrj.com.cn/2011/08/16015210745551.shtml), 多出來那麼的孩子該如何安置,民辦學校層次不齊,設施落後,手續繁雜,公辦學校需要各種證明,這無疑又是給開後門,找關係留了條正當的腐敗之路。再提一個教育問題的例子,是我姐姐的兩個孩子,她們在集鎮上上幼稚園,幼稚園分大小班,共計五十人左右,但只有一名老師,這位老師沒上過什麼正規的師範,也沒有過什麼正規的幼師經歷,但她是當地教育局的親戚。她的證明都是當地教育局頒發並認可的。

奧威爾(?)說過一句話,大意是這樣,要是想治理好一個國家,最好的辦法是讓它的民眾儘量處於蒙昧狀態,他們一旦覺醒,或者接觸到外面的新鮮思想,便會用來對比自己身處的世界。畢竟好與不好正是對比出來的,若是沒有了對比對象,便沒有了批評或好壞的維度。我老是覺得,國家教育投入不足,是有意的,它便不想讓人們知道得太多。像這日益封閉的網際網路,像要把人重新悶死的鐵屋子。

當然,我非常希望這僅僅是我的小人之心。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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