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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的琴--The Piano in a Factory

钢的琴/ThePianoinaFactory

7.4 / 1,460人    119分鐘 | 105分鐘

導演: 張猛
編劇: 張猛
演員: 王千源 秦海璐 張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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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加爾湖畔

2011-08-19 03:48:57

我們都在不斷趕路,忘記了出路


記得在一篇小說里,讀到過一段關於一個女人化妝後的描述,具體的記不清楚了,但是最後作者是這樣說的:只有最低廉的化妝品和最低俗的品味,才能搭配出這樣的效果來。

想起這一段是因為這個故事的背景是在東北小城。對於北方,我有種說不清楚的迷戀與疏離。因為父親工作的原因,我從小學到高中時候的暑假都是在內蒙古大草原或者東北的某座工業城市度過的。因而直到現在,這些暑假都在我的血液里流淌,它時而給我空曠,時而熱鬧,時而放縱,時而愚昧,時而灑脫,時而荒誕,時而熱忱。

你看,這些複雜的情緒,也正是北方小城所留給我的名片。

在我的審美觀還沒有形成的童年時期,我經常會在街上看到濃妝艷抹的北方女人,她們高大,強壯,說話大聲,笑得過於結實。我那時候總喜歡問我媽,為什麼她們要那樣打扮自己,一點都不好看啊。而且她們買的化妝品都是夜市上的地攤貨啊。我媽顯然對我的早熟有些無能為力。但是後來,八歲的我居然纏著我媽給我買了人生里第一支口紅,是酒紅色的,我至今都記得清楚。然後讓我爸給我買了一盒胭脂。雖然我從來沒有用過。發生這一轉變的原因,是因為那時候我常常跟著我爸的朋友們一起去舞廳去卡拉ok廳。

有一天,我看到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跳舞,我那時候還沒有任何詞彙量,可我覺得她美極了,然後開始醒悟,原來化妝品是美的。因為她能讓你擁有第二個自己,哪怕那些化妝品非常廉價。當然,這個是我成年之後的總結。我那時候大概是被那種說不出的美吸引了,所以下定決心要模仿。

這就是北方小城最初給我的印象。那裡的人有著改革前的榮耀,曾經那裡是重工業基地;有著改革後的陣痛,窮途末路的悲慼。因而它很容易有一種矛盾感,然而又因為北方小城的人比南方的人有著更多的灑脫,他們嚴格奉行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原則,在全國領先佔有了舞廳與卡拉ok廳市場。習慣於宏大敘事或是悲天憫人的人難免會有看到他們破罐子破摔的痛心感。然而年少的我常常會羨慕那裡同齡人的童年。因為沒有家長逼著他們要做三好學生,沒有老師從小跟他們說知識改變命運。他們像是某種程度上的孤島,在自己轄管的範圍內狂歡。孩子的天性自然是更貼近這些的。

說了這些題外話與鋪墊,不過是想為陳桂林和淑賢的故事,找一個我所假設的背景。

在對東北小城的解讀里,我找到了一些我的詞典里對立的詞。驕傲與愚昧;貧窮與灑脫;放縱與保守。

其實我最想說的是,這個故事只可能發生在這樣一座北方沒落的小城。它有著那個環境所醞釀的空氣,有那群人所帶來的喜感與荒誕,還有著那一絲愚昧的真誠,讓人忍不住覺得心像是被掐了一下,然後又像被柔軟的棉花鋪滿了。

陳桂林的理想源於那些開在工具機邊的文藝夢。他們的藝術啟蒙很可能是路邊拉二胡的,或者商場前搞促銷的,但是唱的人多了,便成了藝術。

你說,音樂和舞蹈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想它不亞於一場社會運動,只不過是場溫柔的社會運動。我們不能低估那些沒有實用意義的東西對我們產生的輻射。它們讓人嚮往美好,嚮往灑脫,嚮往空靈與飄逸,從沉重的生活里提煉出一絲輕,然後讓這絲輕帶著自己的靈魂漂浮。它讓你不會將所有的心思囿於市井,而在內心保有一點飄忽不定的東西。

所以在工具機邊上、在隆隆的機器撞擊聲里工作了一輩子的男人,他也能在噪音里養出一朵花,聽出一段旋律。越是對比強烈的東西,越是有致命的吸引,比如粗獷的男人和溫柔的琴音。

淑賢呢?她在商場前賣唱的一段,正是讓我想起開頭那一段的場景。她讓我想到北方女人,想到她們過於濃重的妝和奔放的笑聲。然而後來我覺得她們是好的,因為,真實。

在這個化妝後可以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每個人都在扮天真扮純情的年代,真實是種十分難能可貴的品質。它也許充滿了荒誕與喜感,也許與精緻完全沾不上邊,可你依然會被它粗糙而誠摯的質感所打動,而願意多分給她一個目光。

當然,外顯的真實一定是以內裡的淳樸打底的。

淑賢和陳桂林有段對話我印象深刻。她說:也就是我了,你做什麼我就跟著你做什麼。你說這世界多孤單,幾十億的人,有時候卻難找到一個同類。

最後,他們在工廠里靠在一起的時候,男人說,我現在可以娶你了。女人沉默了,但是掉了兩滴眼淚。其實我挺想抽他兩個耳光的。為什麼一定是在你什麼都沒有了的時候,才發現只有這個沒有名分的女人和你相濡以沫不離不棄的呢?但是反正他們在一起了。

我覺得生活的生命力不會來源於那些矯情、悲天憫人的東西。這就是我喜歡這部電影的地方。音樂和自嘲解構了那些荒誕帶來的酸楚,尤其是那種點到即止的喜感,多一分無厘頭,少一分矯情。

而生命力也不會來源於那些神化。澎湃、霸道、雄性、激昂,我們有時候會對這種力量迷戀。這種狂熱和盲目背後像是矗立著一個一呼百應的英雄,他對這個時代指點江山揮斥方遒,振臂一呼就是天下。然而這又能打倒和摧毀什麼?什麼都不能!更不要提重建。

所以我喜歡的生命力是那種四兩拔千斤的氣概。反正你知道生活不會舒服,反正你知道活著就像玩遊戲,總是一關又一關要你去過,偶爾還會出現一兩個bug讓你前功盡棄,可你還真沒辦法跟誰抱怨,最多是像被鎖在籠子裡的獅子,困獸一般向蒼天吼兩聲,然後該幹嘛幹嘛去。你痛罵老天爺瞎了眼,不公平,沒道理,他也不可能真的去做個視力矯正手術去。你還是會對富二代恨得牙癢癢,然後看到路邊沒有腳的人,猛然發現自己腳上的那雙鞋也不是特別丑。

所以應付生活,我最喜歡的方式是自嘲。不多一絲矯情,不少一分奮進。是要去做的,那就去吧。撞了南牆也最多是貼顆創口貼,總好過怨婦一樣過了幾十年,回頭來幾個字就把人生總結了。

就像陳桂林一樣,到最後,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造鋼琴是為了什麼了,反正這件事是我要做的,那沒做完就不行。理想這東西,聽起來宏大光亮,做起來更加宏大光亮,並且還更有質感,因為它在你的手裡被打磨,然後它又反過來打磨了你自己。別說。去做。找一個同行者。

我們都在不斷趕路忘記了出路。其實我們上了路就不要想出路與退路。我們只管風雨兼程,反正最後總是一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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