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蒼松
2011-08-19 06:57:29
那顆藍色小藥丸(09年的評論)
看《駭客帝國》那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讀初二。
我讀初二的時候是個白痴,長得醜就還真以為自個兒是ET,天天抱著相對論看,結果初中物理考得慘不忍睹。
那時候我有幾個很不錯的兄弟,求來,石頭,小胖,嗯,還有姐妹,文姐。文姐是個胖胖的姑娘,不算漂亮,但求來說她很有氣質。求來是個非常拽的孩子,臉皮白白的,眼睛迷迷的(不是色迷迷!),籃球打得很好,透著那麼一股子啥都不吝的自信,開朗得一塌糊塗。很有早戀前途。可惜這小子到畢業都沒開心,倒是石頭紮紮實實扮演了一把腹黑男,初二轉到我們學校之後,連著甩掉三個MM。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小胖他身體不好,每隔兩個小時就得睡一覺,據說是什麼病。我的班主任是個中年婦女,年輕時候據說也是個美女來著,可惜我沒見著。伊第一次在課上把小胖叫醒之後,很不相信這個說辭,非要說小胖涮他。直到作為學校的教務主任的小胖舅舅出面澄清之後,伊才相信。但從此之後老是不忘在上課擠兌小胖,
「小胖啊,你挺不容易的,每天只睡三覺,一覺只睡八小時。」
「小胖,上課不要打呼嚕,影響全班聽課。」
「小胖,要多喝水,流那麼多哈喇子,會脫水的。」
伊和教務主任的關係不太好,這是全校都知道的事情。
其實小胖上課睡覺很安穩,不打呼嚕也不流口水。他是個很純實的孩子,比起自己做決定,或許更傾向於聽別人的指派吧。像這樣的孩子,好像也不太適合早戀。
至於我,那時候是個ET,可以無視了。
總體來講,是一群小屁孩兒。
我記得我讀初中的時候,天空總是格外蔚藍,夕陽總是格外燦爛,空氣總是格外清新,豬肉也總是格外好吃。初二的暑假學校補課,時間給的還算松,每天下午四點就放學,每每可以瘋玩。比起現在大學的潦倒生活,我還真是無比感懷那時候的清閒啊。
我們幾個扎求來家裡看電影。看《古惑仔》里洪興和東星打群架。看《決戰紫禁城》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打架。看《臥虎藏龍》里羅小虎和玉嬌龍打架,某個鏡頭放出來的時候,我聽到屋子裡七八個人同時發出「咕」的嚥唾沫的聲音,當然也包括我。我回頭,看到六七張窘迫到通紅的臉。
在我ET情節的帶領下,大夥也看一些稍稍與眾不同的東西,比如說《駭客帝國》。
那時候《駭客帝國》其實是個大片,爛大街的片子。可我的家鄉是個小地方,科幻片的銷路不怎麼好。在盜版碟店裡我看見一抹綠色,基努里維斯的pose擺得頗美。隱約記起中央八套好像介紹過這個電影,我便認定找到了神物,和老闆講價許久,花掉五塊錢大票買下來了。
回頭給求來炫耀,求來說,那個店裡面的碟都賣三塊的。
我人品也不至於那麼差,那抹綠色塞到碟機裡面,除了少許卡碟之外,電影畫質還不錯,是翻刻的,不是槍版。這個電影看的我們心馳神往,當尼奧最後很酷得把電話掛了像超人一樣飛向天際的時候,我們幾個的眼淚忍不住奔湧了。
然後大夥興沖沖給人講這個電影,卻總是遭人鄙視。
我是這麼講的,你相信現實麼如果它指的是觸覺視覺聽覺嗅覺的話他們只是湧到你大腦的電流罷了現在就是未來未來就是現在你其實是不存在的你只是我大腦中產生的幻覺你其實就是一些綠色代碼......
差點給人架到腦科醫院去。
小胖這麼講,反正是穿黑衣服人打來打去的——看來他在看電影的時候睡過去了。
石頭說,戀愛還是不戀愛,這其實涉及到人類的生死存亡。然後扶了一下眼鏡兒,引起一陣尖叫。
求來也不知道從哪裡摸到一紅一藍倆藥丸,邊比劃邊講,給你兩顆藥丸,一顆紅色一顆藍色,吃了藍色的,你隨便相信什麼都行。吃了紅色的,你將停留在夢境當中。某復讀的怪叔叔聽到了,他說,藍色的是萬艾可吧。
這話我們不解,而他報之以詭異的微笑。
後來當我知道萬艾可就是偉哥的時候,才意識到《駭客帝國》的台詞是多麼的精妙。
吃了藍色小藥丸,隨便你相信什麼都成。
好了好了,說那時候。
看過這個電影之後,我們幾個都變成了虛無主義者。突然就理解了老莊思想,天天夢想著有大個子黑人來拯救我們。飯也不搶著打了(當然這和學生食堂發生了幾起食物中毒事件有關),上課也不聽了(尤其是班主任的課),籃球也不打了(籃球場唯一的籃筐給某猛男踩著板凳扣籃扣壞了),唯一活下去的動力就是下課十分鐘看來往女生。
可是求來對這個事情居然也不怎麼在意,我們懷疑這小子是不是看電影太入迷了,六根清淨的他在我們幾個只清淨了五根的人中間非常得特別。
這可是個非常嚴重的事情,要知道下課坐檯階上看女生這個運動可是求來發起的,這事情他要是不幹了,我們怎麼活?於是大家圍追堵截,把求來逼到牆角,頗有當年孝莊逼順治不要當和尚的態勢,借用別人的一個語句描述的話,那時候的情況是這樣的。
牆牆牆牆牆牆牆牆牆牆牆牆牆牆牆
牆---求來-------小胖--------文姐
牆-------石頭------石頭的粉絲甲
牆----我-------石頭的粉絲乙
牆------路人乙--------路人庚
牆-----------------路人
牆---路人甲-----路人戊
牆---------路人丁
牆--路人丙
牆
牆
大家注意第二行有個文姐。這並不代表文姐也在逼問的隊列里,而是石頭的倆粉絲MM看到石頭在人堆兒里,想趁亂劫色,拉文姐過去的。
這事情本來挺簡單,拉出架勢問丫這是怎麼回事,可隊伍里加入女孩子就不好辦了,我們總不能對求來說,來兄啊,你塊回到你的色狼本性吧。於是僵持不定。那時候石頭說一句,有什麼心思和弟兄們說,別藏著掖著。
這時候求來眼神飄忽,瞅著左邊支支吾吾道,我..那個..其實...我有...
在此節骨眼上忽聽得一聲大吼,幹嘛呢打架啊,尋聲望去,只見教務主任也就是小胖的舅舅那發亮的油頭在人群中游移。這廝兼管政教,最愛傍晚時刻去捉早戀情侶。
教務主任一來,圍觀群眾趕忙作鳥獸散,小胖那時候也迷糊了想跑,給求來一把摟住,朗朗喊道,怕什麼,咱啥都沒幹,跑啥啊。完後又壓低聲音說,你丫要是跑了,我們幾個去哪說理去?
教務主任看到小胖作為人質在我們手裡,也不好發火。遂問,圍在這裡幹嘛呢,我還以為是打架呢。
求來陪笑道,沒有沒有,我變魔術呢。
說著拿出藥丸,正色到,給你兩顆藥丸一顆紅色一顆藍色吃了藍色的你隨便相信什麼都行吃了紅色的你將停留在夢境當中....
除教務主任之外,所有人都翻白眼了。我是說,教務主任相信他在變魔術,因為他說的那兩色藥丸其實是黑色的藿香軟正氣膠囊。教務主任以為自己漏看了變的片段,又不好承認自己沒看懂這個魔術變的是什麼,便給糊弄過去了。隨後他和小胖嘀咕了一句,想來也是叫他不要和我們這些壞孩子玩。
不過小胖說他媽媽對他的未來不怎麼太在意,他這個毛病,在什麼學校都沒法學的,小胖本來在市重點初中,後來轉到我們這個鳥不生蛋的二流初中了。
很久之後我在才意識到,小胖說的話很不負責任,小胖的媽媽或許是世界上最愛小胖的人。
後來我們問求來,那兩粒藥呢,求來說,吃了。
什麼顏色的?
紅色的,覺得夢沒做,就順便把藍色的也吃了。
什麼藥啊,你就感瞎吃?
管他呢,我不是還活著麼。
至於說在牆角的時候求來想說什麼,好像已經沒人感興趣了。
生活繼續如此,直到中考。
在填高中志願的時候,我們都回來了,反正這個學校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學生考到市重點,老師也對這個事情不在意。我,石頭,文姐的學習還湊合,就填了縣重點。求來填了另外一個學校,那天小胖沒來,後來才知道他沒有達線,花了好多擇校費去了求來的學校。
只說那天的事情,那天求來的臉色非常差,說話支支吾吾的,完全沒有他本來的氣質。我們想,這或許和求來沒考到縣重點有關吧,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吼聲以後考大學考一塊兒去的豪言壯語,然後散了。
那天我走的很遲,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在校長辦公室裡面耗了挺長時間,出來已經快傍晚了。那時候突然小資情調氾濫,遂爬四層樓跑到學校主樓的樓頂上——我們幾個,求來,石頭,小胖,文姐曾經在那裡看過夕陽——然後看見一個落寞的背影。
求來你還沒走啊,我說。
嗯。
擺這麼酷一造型,想什麼呢?
我在想,如果我跳下去,會不會看到真實的世界呢?
.....
求來站起來,對我笑笑,說,我才沒那麼白痴呢,你以為全世界人都跟你一樣啊。
說完他拿出一封信,收信人是文姐的名字。
撕了。
我曾很多次夢過這個意蘊悠長的場景:少年,夕陽,還有散落一地隨風飄散的的單戀。像一副永遠不會褪色的水彩,就那樣凝固在永恆里。
在我讀高中的時候,我曾經見過幾次求來,最大感覺就是,他不再是以前那個自信誰都不吝的求來了。那個求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正如以前的那個我。
我應屆高考的前兩天。求來找我說,他學得很差,考大學沒什麼希望,說了很多。我那時候早就學會裝傻了,就說,可以考慮復讀啊,現在復讀考大學很常見的。
說完他走了,走的時候沒有帶任何情緒。
其實我知道求來找我幹嘛,對他來說,七百五十分的題,他考四百五十分就足夠了,可他考不了。他想找我幫幫忙作作弊,而我拒絕了。
後來當我知道我得復讀的時候,我覺得,這或許是個報應。居然覺得很暢快。
那年求來沒有考到大學,也沒有去復讀。
至於他去做了什麼,我不知道。
失去聯繫了。
現在記得的,只有那兩顆,紅色的和藍色的,
小藥丸。